谁啊?
其他男孩面面相觑都以为小接待员与牧也认识,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唯独眼里还有未消去的警惕。
见来人是贵族,小接待员面上恭敬而语调莫名轻佻夹带着似有似无的轻嘲:“小少爷这里跟你没有关系,请您快点离开吧。”
很明显,在贵族群聚的剧院里替安舒出头并不是明智之举。假如说斐尔温发生的那些小闹剧只能是少年们的小打小闹;可若是在庄严的剧院里出手惊动的就是各个贵族的当家人了。
在议会即将全联盟直播召开的这个档口,贵族与平民的关系变得尤为慎重。这次演出正是出于这层考量才选择由联盟第一乐团的小提琴首席于小涟区剧院出演。
牧也在这里冲动出手比起蝼蚁般的平民们麻烦的只会是牧家。
安舒垂下眼帘,他不相信牧也会在这个时候替他出头。
可惜他没料到的是“牧也”早就换了个芯子,从社会主义国家穿越而来的牧也哪能体会阶级的罪恶?哪能明白联盟里心照不宣的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安舒被欺负了,牧也得救他的主角大人!
“有没有关系是你说了算吗?没听到他叫我名字?我今天就是来帮他的!”
牧也高挑修长身姿挺拔,站在隔间外居高临下地望着男孩们,神态轻蔑,不由分说地命令道:“现在,放开他。”
不巧,在斐尔温的短短几周,别的没学到,仗势欺人他是学了个十成十。
鲜少面对贵族的男孩们被他外强中干的姿态震慑住了,不约而同地往里缩了缩,把小接待员这位大哥出卖得明明白白。
话音落,还在桎梏中的安舒抬眼望向牧也,眸光微动,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牧也居然真的帮他了……可是他对欺凌已经习以为常了,牧也不一样。剧院的演出仍旧进行,里面满满当当的座位一半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世家,如果卫生间的动静被人发现了牧家怎么办?牧也怎么办?
“你走吧别管我。”
他用唇语无声道。你能帮我,我就很高兴了,对不起。
……
去你妈的。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这三个字跟安舒有什么关系?
牧也这辈子最见不得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就叫你给欺负?你又比谁高贵几分?
他什么也懒得考虑了,一个拳头猛地往接待员脸上砸去,这名男孩本就不小的脸盘子登时肿大如猪头,比安舒两个还有余!
“你居然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特么疯了吗你不就是套了层贵族皮?我要是有你的爹妈我比你好一万倍我告诉你!你再敢动手我就把人都喊过来!跟这个下贱胚子混在一起我看你还能不能在上层呆下去!”
其余人都被这一拳吓到了生怕挨在自己脸上,一个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彻底不吭声了,眼看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接待员依旧在嚷嚷,将安舒转了个面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对牧也挑衅道:“赶明儿你爹妈要知道你跟他混在一块了一定会放弃你,等到你来小涟区要饭的时候有你好日子过!我爸爸可是这儿的包工头手下好几个工人可有面子!他爸不过是个醉鬼、赌鬼!还有他妈早他妈死翘翘啦,你看他护不护得住你!”
“——我靠你干嘛安舒你敢动我……!”
“我动的就是你,有本事你就把我也弄死!嘴巴放干净一点,什么人能说什么人不能说动动你的猪脑!“
接待员肆意欺负安舒近八年,从他第一眼见到安舒开始他就对这个长相优越智力超群身份地位又不如他的人嫉妒、讨厌!安舒也知道没有人会为他撑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挨打、挨饿、挨冻。直到前往斐尔温的前夕他还在冒雨为这一群人买餐饭。
这位父亲掌管“十万工人”的小接待员平时嫌弃安舒穷酸落魄拿不出多少钱,一到给餐饭钱的时候又恰到好处地忘记了从来没提过给安舒转一分钱。
安舒一向识趣、一向忍气吞声,他当然知道他也因此更加肆无忌惮。
但是今天……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直到后脑勺砰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一直到安舒的拳头毫不犹豫地落在他腹部的柔软,小接待员还在发懵。
这位小涟区霸王怎么也想不到他最瞧不上的最任人拿捏的穷鬼也有反抗的一天。
“呕——!”
地上满是黄色的胆汁。
安舒还想再给一拳。
“够了、够了安舒!”
牧也只是想帮安舒离开,而不是闹出人命。他急忙抓住安舒的手臂拦住他接下来动作,“你冷静点你冷静点。”
混乱中有人趁机去通风报信,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来者有衣着精致华丽的贵族,也有晃荡着几条破布就跟着的平民。
“爸——!”
小接待员顶着满是青紫的脸连滚带爬地奔向他那有头有脸的父亲。这位大名鼎鼎的包工头捧起小儿子花猫似的脸心痛无以复加,不顾场合震声问:“是谁干的?谁?!”
一行人齐齐侧身露出里面的安舒和牧也。
贵族们大都对彼此的家族、小辈了如指掌,尤其是牧也这样漂亮的孩子。他的脸一露出来破败的小涟区剧院仿佛都在生光,一下子多了份复古的韵味。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欺负我们的孩子?请小涟区剧院尽快给我们一个交代!”
面对低阶层的人贵族们向来护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入为主地指责起平民孩子。
牧也上厕所久久未归,牧夫人早就心慌得坐立不安,现下发现牧也搅和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更是吓得心都停了一拍,不顾身旁隐晦探究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揽他入怀,细细打量。
“你怎么回事啊?没受伤吧?没有起冲突吧?小也你有哪里不舒服要跟妈妈讲啊!”
牧也脸颊被挤作一团,嘴里像含了一口水艰难道:“没事没事的……”
安舒揉了揉脖子默默后退一步给母子二人留下说话空间。
“请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贵族们还在咄咄逼人。
小接待员的父亲见情况不妙儿子居然胆大包天嚣张到贵族的身上,坑坑巴巴地解释:“这、这都是误会,误会啊各位大人们!一定是孩子们在打闹吧?”
有人冷笑:“你说我们的孩子跟你们的孩子打闹?”
这位可怜的父亲更加手足无措了:“是我说错是我说错各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么说错,他分明是来帮安舒那个穷鬼的!”
此言一出,小接待员还未消肿的脸又迎来了父亲沉重的一巴掌。
“啪!”
贵族们在清脆巴掌声中神色迥异,却如出一辙地保持缄默,如炬目光落在牧夫人身上。
牧振峰上前挡在牧夫人身前,沉着道:“请各位听我一言,小子并非有意……”
“……安舒。”
谢又青兀然开口,“遇见你很巧。”
四下哗然。
“谢少爷……?”
“安舒是我们在斐尔温的同学,我想如果遇到同学遭遇麻烦各位应当都不会袖手旁观吧?”
顾风昀笑着说,“说来真是有缘分,安舒还是我的同桌呢!”
“原来是斐尔温的孩子?那怪不得呀,不论是谁既然是斐尔温的孩子怎么能叫人随便欺负?”
“这孩子考进斐尔温一定不易,为了小涟区的和平可要好好查明到底是谁在仗势欺人!不能让这几个人败坏整个小涟区的风气!”
“是了是了,那孩子说话实在不好听,什么穷鬼穷鬼的!只要心地善良为人正直,金钱地位都是身外之物!”
口风一转,牧家人都松下一口气,对谢又青示意一个感激的眼神先行离场。
车子里备有擦伤药膏,牧夫人轻柔地将药膏敷在牧也擦伤处:“疼不疼?”
牧也低低道:“不疼。”
牧夫人收了手:“那就好。”她向安舒招招手,“孩子你胳膊伸过来我也给你涂一点,好得快。”
牧夫人的眼睛很漂亮,看人时柔柔的盈盈的像是温和包容的湖水,话语间也是轻声细语如春风拂面。安舒拒绝的话堵在嘴边,伸出胳膊。
冰凉凉的药膏涂在胳膊上,很舒服。
牧夫人柔声问盯着胳膊发呆的安舒:“孩子你家在哪里?叔叔阿姨先送你回去。”
安舒:“我、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牧夫人察觉到他的迟疑,体贴入微道:“那就让小也送你,你们是好朋友吧?太晚了会不安全,父母会担心。”
牧也接收到来自妈妈的信号,打开车门拉着安舒下车:“走吧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
“要的要的,不把你送回去我妈妈不让我回家!”
“……好吧。”
往安舒家去要走过一个昏暗的窄巷子,巷子口是一家炒饭馆,里面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油润润的餐桌,香气从外到里地飘。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安舒瞬间涨红脸。
牧也领会,撇下他的手:“你等着。”,扭头进了炒饭馆。
十分钟后他端着一碗满当当的炒饭出来,大刀阔斧坐在马路牙子上,抬手招呼:“你坐下来,一起吃点。”
搬了一天箱子的安舒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再跟牧也客气接过炒饭就开始扒拉。说起来虽然每天都会闻到炒饭的香气,但这是他第一次吃,因为在家里做饭比外头买经济很多,不过外头味道比自己做的要好很多。
他狼吞虎咽的,一下子就刨了大半碗下去。
牧也看着他吃正欢,冷不丁问:“那个接待员是谁?怎么逮着你欺负?”
“……”安舒的手停下来,咽下嘴里干巴的炒饭,“包工头的儿子,在这里算有钱有势的,瞧不起我就欺负我了。”
牧也的眼神落在安舒瘦削的臂膀上:“他是原定的接待员吗?”
“……不是。”安舒回答,“我是原定的接待员,不过这活儿轻松拿钱多,他临时要了,我替他搬箱子。”
怪不得那衣服小这么多。
贵族平民之间的鄙视是与联盟相伴而生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像小涟区阴沉沉的雨天,而平民们仅有的破旧漏雨的屋子让一切鄙夷无处可躲;部分人无力反抗却又心有不甘,于是将目光转向比他们更为卑微更为贫穷的另一部分,暴力成了他们最常用的发泄手段。平民与平民间的鄙视链顺势形成。
不幸,安舒是底端。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面前是摇摇欲坠的矮屋。
牧也忽问:“等从斐尔温毕业,你想做什么?”
……安舒眯着眼抬头。
“不清楚,离开这里就好。”他重复,“不管用什么方式,离开这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