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棺材被人抬起,池逸身形不稳,撞在棺材的内侧,却觉肩上沾上什么滑腻的东西,可棺材中实在看不清,仅能依靠触觉和嗅觉判断,那滑腻的触感让池逸不自觉蹙眉,他不愿再细想下去。
却在这时,外头的唢呐突兀地停了。
池逸呆的棺材相对简陋,若从外看,便可发现仅是一口薄棺,仿佛轻易便能破出个洞来,方才吵得不停的唢呐忽然停下,于是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一点一滴的动作似都会打破这气氛。
池逸小心翼翼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动作,他也顾不上那棺材的内侧究竟沾了什么东西,便贴在内侧上,试图听清外头的动静。
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语气有些熟悉,池逸一时想不起,他在哪也听过这样的声音,而后,便是极其细微的纸张摩擦声,过了一阵,纸张的摩擦声愈来愈大,奇也怪也,像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刻痕的尖锐嘶鸣。
分明隔了一层木板,却能听出死物的哀嚎与痛不欲生。
系统说:“宿主,捂住鼻子。”
池逸听话照做,可耐不住丝丝浓香争先恐后涌入他的鼻腔,侵占他的肺部。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愈加模糊,闭眼前,池逸隐约见棺材中现了一缕光,他瞧清了棺壁内侧的黏液:像某种植物的奶白色汁液一般,浓香便是从这传出,香到几欲呕吐。
池逸在控制不住想要呕吐前失去了意识,青年安详地躺在棺材中,手上不知何时捧了一朵曼陀罗。
他在宅子里。
池逸的童年在外祖父的老宅中度过,老宅在乡下,是典型的中式建筑,又建在背阴处,平日进了老宅,若不穿件外衫,必然要冻得直打喷嚏。
宅子占地大,也就过年时热闹些,平常只有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人,还有那时年幼的池逸,池逸从小便不是闹腾的性子,更不轻易与外人结交,于是总对着宅子的某一处发呆。
直到有一次,不过几岁的孩子为了捡纸飞机去到祠堂,在那满室香火中,有一人背对着他,外头被火烧了的天彻底成为黑夜的灰烬,纸飞机就在那人的脚边。
他怯怯扶着门框,喊了一声。
后来如何了,池逸也不大记得清,只是偶尔与祖父交谈起来时,祖父总爱揉揉他的头,笑道:“一场梦罢了。”
是梦耶?
眼前亦是梦耶?
池逸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老宅。
宅子常年阴冷,尽管祖母祖父对老宅精心打理,但一些角落的位置仍会长出青苔。
他在宅子的花园里。
他抬眼,不远处的半月门上刻了字:昭苑
昭苑中有一株木绣球,硕大的白色花团隐在两侧的绿茵中,后头是灰瓦白墙,浓淡相宜。昭园后是池逸的卧房,从榻上推窗,透过镂空雕花窗,便能见木绣球淋漓簇沓,皎若云絮。
池逸仰头,见那木绣球的枝桠上挂了盏桔灯。
那时自己总爱在夜里推窗看天,后来,这枝桠上便多了盏灯,伴着池逸度过几载光阴。
他复又低头,自己已然成了孩童的模样,伸手够不到那枝桠的桔灯。
走出昭苑,过了石桥,就是几间客房,日常总是上着锁。池逸循着记忆,再往前走,来到祖父祖母的卧房。
池逸踮着脚往里瞧,空荡荡的,桌子一旁立了个电风扇,桌子上还摆着孩子爱吃的糕点果脯,主人像是有什么急事出去了一般……
系统幽幽开口:“宿主,你到底什么背景?”
“嗯?”池逸乍一听到奶声奶气的孩子音,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声音,“这是祖宅,一直是祖父祖母住这。”
“你外祖父外祖母做什么的?”系统道。
池逸歪头想了想:“我祖母有时会帮人看事,我祖父的话……应该是医生吧?”
“你家的布置不简单。”系统老神在在,“就拿庭院来说,所谓‘玄武靠山,朱雀明堂’,你们这庭院的地势便低于主屋,这对于一般讲究风水的庭院布局无可厚非,宅子嘛,无非图一个‘藏风聚水’,但问题来了,你们老宅的大门就明显不符合风水结构。”
“大门?”池逸想了想,“我们应该还没到大门。”
“我是系统欸,这里可以直接被扫描成平面图的,走,去大门,你认得路的吧?”
池逸点头,依着系统的意思,方要回身,又似想起了什么,抬脚往前走,解释道:“以前祖父说过,在老宅,宁要多走远路,也不可走回头路,一面是教育我们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另一面,走了回头路,便不一定能回去了。”
系统默了默:“感觉更奇怪了,你赶紧领我去大门瞧瞧。”
池逸穿过堂屋,走到影壁前时,他微微皱了皱眉,记忆中的影壁雕刻是一种花,他如今看清了,那花在日常尤为罕见,无根无叶,妖艳异常。
他并未将这异常放在心上,领着系统踏出门:“看清楚了?”
系统颤着声儿:“你那什么外祖母给人看事,看得啥事?你那外祖父是医生?这医生正经吗?”
池逸一头雾水:“说人话。”
系统道:“这俗话说得好,前槐后桑,门前见桑树为大忌,易招阴邪上门,你家倒好,你看看门前这大大方方种着棵桑树,生怕人家妖灵找不到似的,你外婆是给人看事的,不可能连这都不知道!”
池逸盯着门前的桑树失神,家中接触类似的只有外祖母,外祖父虽也有些朋友,但也不见他捣鼓,从小时,外祖母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便是仁慈却又神秘的。
如今系统这么说……池逸又看了看那桑树,他记得很清楚,小时候他喜欢在桑树下乘凉,有时在桑树下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外祖母推门而出,笑盈盈说开饭了。
池逸深呼吸了口气,开口:“如果能回去的话,我会去问问外祖母。”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骗人是不对的,神婆果然不能尽信,哪怕是外婆。”
系统:“?”这给干哪来了,这还是灵异频道吗?
它忍了忍,咬牙切齿道:“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是指他们故意的呢?”
池逸:“?”
这回轮到了池逸冒问号,他反应了一会儿,福至心灵:“你还是不信我全家都是人类。”
系统彻底抓狂,这是重点吗!?
它万分后悔,选人前竟然没有做好背调,实在是统生的一大失误。
系统忿忿丢下一句:“你要是能回去最好回去问问吧,桑树招阴,宅子里也阴,他们住这么多年一点事没有,正常人没这能耐。”
池逸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点,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下次回老家时找外祖父母当面验证。
“天,红了。”池逸抬起头,只见不远处落日半规,将连片的天空烧成火色,火势绵延不尽,似要一直烧到天的一边。
一架纸飞机从池逸的眼前飞过。
“你去哪?”系统见他只愣了一瞬,旋即抬脚追着纸飞机而去,不由问道。
“纸飞机……”池逸搜索着脑中的记忆,“那是我幼年时,祖父教我折的纸飞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所以你就这么追上去?你难道不知道一个纸飞机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忽然飞过来很诡异啊!”系统怒道。
“哦。”池逸点头,但脚下的步伐仍未停下,“诡异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了,而且我总有种直觉。”
“什么直觉?”系统问他。
池逸没再说话,只追着那纸飞机跑。
老宅的斜对面也是处宅子,不过是死宅。
所谓死宅,即是多年无主的宅子,不过每逢节日时,门前总会挂上灯笼,连清明也不例外,池逸那时年幼,只道街道办事处一定有强迫症,非得挨家挨户都得挂个灯笼。
纸飞机沿着死宅的外墙飞着,似在刻意引导似的,池逸跑得累了,停下来喘气的空档,那纸飞机便在原地打转。
待池逸捋顺气,复又重新往前走,他们跑过死宅,跑过村里的办事处,路过个小卖铺,小卖铺的老板突发心脏病,早已撒手人寰,池逸往里瞥了一眼,正对上那老板惨白的脸。
池逸暗暗加快了步伐。
直到来到一处建筑,纸飞机穿过墙,径直飞入了建筑中,池逸停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建筑,有些犹豫不决。
祠堂的大门巍巍壮观,立面为四柱三间五重檐,门楼飞檐戗角,上雕丹鹤图案,环绕海浪纹,那门匾上嵌四字浮雕:神枢鬼藏。
进,或不进?
池逸还没思考毕,却听得吱呀声响,眼前的门打开来,里头空无一人。
池逸踏了进去,村子里对祠堂极为看重,这祠堂的布局也颇为讲究,从前庭过棂星门到天井,又从仪门通过那甬道,才来到享堂前。
这享堂并非考古学里说的石质小型建筑,却是一大间屋子,村子里有个什么事儿,便聚在这享堂中议事,池逸透过窗户往内瞧了瞧,什么都未瞧见。
纸飞机从身侧一闪而过,池逸绕过享堂,追着纸飞机去到那最后的建筑——寝堂。
所谓寝堂,通常是安置先人灵位的地方,建筑也更为简单利落,可无端透着些阴森。
天暗了些。
纸飞机径直飞进了寝堂中。
池逸的眉拧得更深了,他确定自己没看错,也确定自己的嗅觉没出问题,寝堂屋中燃着蜡烛。
在那烛光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
池逸还是走了过去,他站在那门前,门后满室烛光,供桌的牌位乱了位置,畏畏缩缩挤在一处,平添了几分滑稽。
寝堂中有一人,那人一袭玄裳,束起马尾,背对着他,面向那黑压压的牌位。
大火烧过般的天空留下满天的黑烬,唯有些许星斗熠熠生辉。
纸飞机乖乖躺在他的脚边。
池逸一时不敢辨认,良久,他还是启唇,怀着忐忑的心情,怯怯叫了一声。
“程琮。”
玄武靠山,朱雀明堂:即前朱雀后玄武,是四象构局,乡中建房讲究"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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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