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阑在生死线上那惊心动魄的挣扎,如同一场短暂却耗尽所有力气的飓风。飓风过后,留下的是更加残破的废墟和死一般的寂静。他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依靠着呼吸机和各种生命支持系统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医生坦言,TA-TMA对身体的摧毁是灾难性的,即使能侥幸存活,也必然伴随着严重的后遗症,未来的康复之路,漫长且希望渺茫。
玻璃窗外,林未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连续不断的打击——模型的毁灭、丈夫的背叛与绝症、无休止的敲诈与威胁、汹涌的舆论污蔑、以及此刻顾夜阑在医疗手段掩盖下的、近乎公开的谋杀——已经将她所有的柔软和脆弱都磨砺成了冰冷的钢铁。她的眼神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坚硬,寒冷,看不到尽头。
苏晴关于“B计划”的警告,像最后一块砝码,压垮了她心中那架名为“犹豫”的天平。
B计划。指向境外私人医疗研究机构。
这意味着什么?对方可能不再满足于让顾夜阑“自然”病故于医院。他们可能想把他弄走,弄到一个完全不受监管的地方,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研究”?或者,以更绝对、更无法追查的方式,让他彻底消失?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一旦顾夜阑被转移,他将十死无生。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医院的防护或者那虚无缥缈的威慑上。对方已经狗急跳墙,他们必须破釜沉舟。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林未冰封的心海中逐渐清晰、坚定。
她要带顾夜阑走。
离开这座看似安全、实则危机四伏的玻璃堡垒。
离开所有可能被渗透、被监控的视线。
去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这个决定意味着她要独自承担所有的医疗风险,意味着他们将彻底脱离现代医疗体系的保护,意味着她将自己和顾夜阑的命运,完全攥在了自己手里。失败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但留下,等待他们的,是百分之百的死亡。
她需要帮助。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完成如此复杂且危险的任务。
她首先找到了陆沉舟。在一个绝对安全、确保没有任何监听可能的环境下,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将除了“相位共鸣器”核心秘密之外的所有真相——包括顾夜阑被胁迫的真相、模型破坏的真相、那瓶药和办公室投毒的嫌疑、以及苏晴关于“B计划”的警告——全部告诉了他。
陆沉舟听完,久久沉默。他的脸色从震惊到凝重,再到一种深切的悲哀和愤怒。他作为顾夜阑多年的好友和主治医生,竟然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遭受了如此多的暗算而近乎毫无察觉!这种无力感和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未未……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的声音沙哑,“离开医院,他的生存几率……”
“留下,是零。”林未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沉舟,我需要你的帮助。不是以医生的身份阻止我,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帮助我们……活下去。”
她需要陆沉舟提供顾夜阑目前详细的医疗数据、必需的药物清单、紧急情况下的处置方案,以及……利用他的身份和关系,为他们离开医院制造一个合理的、不会立刻引发大规模搜寻的“窗口”。
陆沉舟看着林未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会把一切他可能需要的药物和器械清单给你,并准备好详细的护理指南。至于离开的时机和方式……我来想办法。”
搞定了医疗支持的关键一环,林未立刻联系了苏晴。这一次,她的要求更加直接和危险。
“苏小姐,我们需要彻底消失。需要一个新的、绝对安全的身份,一条无法被追踪的离开渠道,以及一个……能够满足基本医疗需求的、与世隔绝的落脚点。”林未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冷静得可怕,“钱不是问题。时间,是最大的问题。”
苏晴在那头沉默了近一分钟,这在她来说是极其罕见的。最终,她回复道:“风险等级:最高。我需要二十四小时准备。费用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并且,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箭。你们将成为真正的‘幽灵’,直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或者,直到死亡。”
“明白。”林未没有任何犹豫,“二十四小时后,等我信号。”
安排好了外部接应,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一步,是说服玻璃堡垒内的那个人——如果他能被说服的话。
当顾夜阑再次从昏迷中短暂苏醒,意识稍微清明一些时,林未隔着玻璃,用最简洁、最冷静的语言,将他们的处境和她的决定告诉了他。
“……留下,必死。离开,九死一生。但我选择那一生。”林未的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住他涣散的眼神,“顾夜阑,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个选择。是留在这里,等待那个‘B计划’降临,还是相信我,跟我走,去搏那百分之一的可能?”
顾夜阑虚弱地躺在那里,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他听到了林未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混沌的意识上。离开医院?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这无异于自杀。但是……“B计划”……境外私人医疗研究机构……这些词汇让他从骨髓里感到寒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在那些毫无底线的人手里,会比死亡更可怕。
他努力聚焦视线,看向玻璃窗外那个身影。她瘦了,憔悴了,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亮、更加坚定。是她,在他一次次濒临死亡时守在外面;是她,顶住了所有的污蔑和压力;是她,在绝境中一次次寻找生路。
信任?他们之间还有这个东西吗?
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林未捕捉到了。
那一刻,她冰封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很好。
“保存体力。什么也别想,交给我。”她最后对他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林未人生中最忙碌、最紧张,也最冷静的二十四小时。她以需要整理顾夜阑一些私人物品和处理紧急法律事务为由,短暂离开了医院。她秘密提取了苏晴要求数额的现金(动用了她所有的积蓄和抵押了部分资产),按照陆沉舟给的清单,通过不同渠道、分批次购买了大量的药品、医疗器械和便携式生命支持设备。她甚至购买了一辆二手、不起眼的面包车,并自己动手进行了简单的改装,以容纳担架和必要的医疗物资。
陆沉舟则在医院内部进行着悄无声息的配合。他调整了顾夜阑的用药和护理记录,制造其病情“相对稳定”的假象,并巧妙地利用一次科室排班调整和夜间巡查的间隙,为林未的行动预留出了一个短暂的、监控相对薄弱的“窗口期”。
苏晴那边也准时发来了信息:新的身份文件、目的地坐标、接应方式,以及一条复杂且隐秘的撤离路线。
一切,准备就绪。
行动的前夜,林未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面前摊开着地图、药物清单和苏晴发来的指示。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像是为这场孤注一掷的逃亡奏响的序曲。
她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种近乎机器般的精确和冷静。她反复核对每一个细节,推演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
她知道,明天,当她踏出那一步,就将斩断与过去所有的一切联系。名誉、事业、社会关系……都将化为乌有。她和顾夜阑,将如同两滴雨水,落入茫茫人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也消失在那个“影子”的追杀名单上——如果他们足够幸运的话。
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
赢了,或许能赢得喘息之机,在暗处积蓄力量,等待反击的时刻。
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她拿起那枚顾夜阑送给她的唐代鸾鸟玉簪,冰冷的触感传来。鸾鸟回眸,眼神哀戚却坚定。
她将玉簪小心翼翼地收好。
然后,吹灭了桌上唯一的烛火。
让自己,彻底融入这片为逃亡而生的、浓稠的黑暗之中。
暴雨将至。
而他们,已准备好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