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到 第1章 避免

2018年8月19日，夏。

“高主任。”

“小江，这么早就来学校啦？”

“嗯，过两天就快开学了，我过来收拾收拾宿舍，”江栖寒一脸平静，“顺便看看分班情况，免得开学时太过慌乱。”

“那正好，”高志明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我正要去通知栏那儿贴分班表呢，刚翻了翻，1班头一个就是你小子。”

1班，江栖寒停在原地，在心里无声念了一遍。

“那高主任您忙吧，没事我就先……”

“来来来，小江，陪我走一趟，过会儿有点事要问你。”说着，高志明率先走下楼。

“……嗯。”江栖寒默默跟在后面。

唉，江栖寒叹气，无奈地想：不出所料的话，又是一个来问我高考怎么回事的人吧。

都怪那个家伙。

正值半下午，八月的烈阳倚在空中，外面暑气蒸腾，学校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大多是快开学的高三生，提前来学校看看。

通知栏那边没什么树木遮挡，此时在太阳底下，铝合金的栏杆被阳光照得刺眼。

江栖寒默默停在大楼阴影与阳光的边界，正想说高主任您忙吧我在这站会儿，却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叠文件。

“小江，帮主任把这些表给贴了，省得我再找人来做。”

高志明笑眯眯道，“你们年轻人手脚更利索些，没事多动动也好。”

江栖寒：“……”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学期那个在学校门口一脚踢趴来闹事的混混头子、追着被吓跑的一干混混小弟整条街的人是你。

熊孩子也没您身子利索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差事江栖寒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只好将纸张卷了卷，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接过一把磁钉，抬脚走进阳光下。

背后高志明还在不停唠叨：“记得要贴齐啊，慢慢来，按顺序贴，不要……”

通知栏前几框里是一片红彤彤的喜报，江栖寒目不斜视地走过光荣栏，停在空白处。认命干活。

按照潜川一中的传统，高三一般都会根据高二的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再分班。

今年潜川一中高三一共16个班，文科6个班，理科10个班，同时文理科各设有一个尖子班，分别为文科1班、理科1班。

潜川一中没有设置专门的复读班，像江栖寒这样的复读生，一般都会在高三正式上课的前两个星期，来参加一中为他们准备的摸底考试，以便让一中了解各位复读生的真实水平，再将其分班。届时，复读生们将直接和应届的高三学子一起上课，备战高考。

江栖寒对自己的水平还是较有把握的，但前阵子考试的时候，他的状态到底还是没能完全调整过来，因此他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会分在尖子班。

何况一中作为重点中学，应届每年也会出许多优异的学生，还有不少像江栖寒这样想要冲击清北等重点名牌大学的复读生。

临近开学，几乎在家闷了一个暑假的江栖寒决定提前两天来学校看看，换换心情，以迎接接下来的校园生活。

结果就碰上了高主任，还被抓来做苦力。

他很快将这几份文件依次张贴在公告栏，稍稍后退确认是对齐了，又走上前，顺利的在第一张分班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带着剩下的磁钉去找高主任。

也没有关注自己班里还有哪些人，至于后面班级分班情况以及一些安全注意事项等等更是一带而过。

……

“之前我就想找你聊聊了，但学校各种开会，又忙着开学考等事宜，一直没时间，今天刚好碰上你了。”

高志明将人带进办公室，在一张办公桌后坐下，看着面前没什么表情、显然没有交谈**学生，努力地组织着措辞，“小江啊，嗯…你觉得…”

“高考是什么？”

“……到了到了，我到宿舍门口了。”

尹煋挂断电话，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提着一大袋刚从超市买的东西，大步流星向不远处站在宿舍楼下的一对中年夫妇走去。

“买什么东西非得现在去超市啊？”尹妈在楼下等了半天，这会儿看见儿子，忍不住抱怨，“磨磨蹭蹭的。”

“额，就……突然想吃零食了嘛，你看我都好久没去过超市了。”

“哼。”

“好了好了，”尹煋赶忙向一旁的尹爸使眼色，嘴上安抚着尹妈道，“让您受累了，我们快上去吧。待会儿我来收拾，您跟爸就在一旁好好歇着。”

接着，他顺手将购物袋挂在放置在旁边的黑色行李箱的拉杆上，然后将其单手拎起，面不改色地率先走进楼道口。

“……哎，”尹妈还准备说些什么，结果看到尹煋手上拎着的行李箱，便改口道，“你那箱子里全是书，让你爸来拿，你快换个轻点的，才出院没多久呢别瞎折腾。”

尹煋只是朝她笑笑，又把行李箱向上举了举，表示自己毫无压力。

下午四五点的光景，楼道里、走廊上的灯都还未开。而外头阳光灿烂，哪儿都是明晃晃的，这时突然走进来，让人一时不免觉得有些昏暗了。

可尹煋走在里面，却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一切还像当初那样，一切还是当时的景象。

走过宿管的门房，一直向前走，然后左拐、上楼、再右拐……一步一步，逐渐接近那个仿佛闭着眼都能走到的令人怀念的目的地。

他在一扇房门前停下，将从宿管那拿来的、一直攥在手心的钥匙伸进钥匙孔，慢慢转动，然后轻轻将房门推开——

江栖寒径直走进宿舍，拉出行李箱，将从家里带来的复习资料拿出，一本本摆在已经清理干净的书桌上，码放整齐。

接着他掏出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准备放进抽屉，却在拉开抽屉时愣住了——

里面放了一盒常温酸奶，酸奶下还压着什么，看样子是一个信封。

江栖寒皱着眉将酸奶和信拿出来，转过身，才发现对面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子，桌子什么的也打扫干净了。

宿舍今年来室友了？这算是……示好？

江栖寒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即不带一丝犹豫地将信和酸奶放到对面桌上，又自顾自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走出宿舍楼时，夜晚已拉开序幕，原先铺满了半边天空的云彩，这时也已临近尾声，随着太阳的降落而逐渐被风吹散。

江栖寒站在原地，微微抬头欣赏了会儿晚霞，等那抹云彻底消散了，才将帽檐扶正，迈步向前，准备回家。

这时候的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空旷的路上只有少年一个人在走。

从背后看，少年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身上穿着的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款式简单，却很好地勾勒出其单薄而又修长的身影。

夜幕降临，路灯自他身后依次亮起来，延伸至远方。晚风吹拂，将远处喧闹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各种声音一并送来。

而江栖寒仍是一步一步的，安静地走着，只余身后映在地上的影子，调皮地从这个路灯下晃悠到另一个路灯下，逐渐拉长、又逐渐变短，乐此不疲。

夏夜的街道总是人满为患。

余热尚未散尽，人们便迫不及待走出呆了一整天的空调房。老人、小孩、学生、上班族，或是夫妻恋人、或是家人朋友，三五成群，呼前唤后，热热闹闹地走在街上。

或许夏天就是这样的一个季节吧，虽然炎热，但人们就喜欢聚在一起，挤挤挨挨的，有说有笑的。

很少有一个人落单的。

江栖寒小心地避开人流，从一个又一个闪着霓虹灯的招牌、店面前走过，然后在公交车站顺利地上了车。

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江栖寒在后排随便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带上耳机，隔绝了周围一切嘈杂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Once upon a time there was a little prince who lived on a planet that ......”【注1】

彼时车厢内的灯尚未全部打开，因此车内有些昏暗，光影与黑暗交错，苍白的光线各自交杂，切割出一块块隐秘的昏暗而令人心安的小小空间。

江栖寒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光怪陆离、霓虹色彩，任凭脸上被光线、阴影各自放肆占据，他也没有去遮挡，而是一动不动，像是中世纪被精心雕琢的雕塑，随人任意涂抹。

在这宁静的氛围里，思绪不自觉地回溯。

“小江啊，你觉得……高考到底意味着什么？”

耳机内的声音也未能阻止大脑的发散，发生在下午的对话缓缓举起长矛向他进攻，而他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这场不见血的厮杀。

“咳咳，老师没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我只是关心一下，小江你……是不是对高考太过紧张了，所以才……”

回忆见缝插针，渐渐与耳机内的话语重合。江栖寒索性将耳机取下，缓缓闭上眼，如看客般在心里回顾着当时的景象。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高主任，您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克服这些问题的，谢谢您的关心……”

没有人会知道，他疲惫地想，这终将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揭露的秘密。

我从来不会因为一场考试而害怕，即便是高考。

我只是…在为一阵风的提前离去而感到难过。

如果他知道一朵花的凋败会来得如此突然，令人无法设防，江栖寒想，他不会期待这朵花的生长，他会避免将这颗种子埋进土里。【注2】

就像是在高二的期末考试里，他是真的睡过去了。然后，他可能会因为考试失利而懊恼一段时间，但接着一切都会重回正轨，日子仍平平淡淡地过。现在的他或许已经去了大学，或许仍会在高考中出现意外而暂留原地……至少，风不曾从他的世界掠过，他也不必为此缅怀，甚至……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随风离去。”

小小的昏暗空间，从未停止运动的细微浮尘因一句低喃上下纷飞，随即又渐渐回归自己的运动轨迹。

注1：摘自《小王子》

注2：顾城《避免》——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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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