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仅剩最后七天。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触目惊心,但教室里的氛围却诡异地松弛了下来。
袁海在讲台上不再喋喋不休地强调刷题和知识点,反而开始叮嘱大家注意饮食、保证睡眠、调整心态。
“该学的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他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放松点,相信自己。”
一种混杂着离别愁绪和解放前狂欢的氛围开始在班级里弥漫。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厚厚的同学录和五颜六色的马克笔开始在课桌间传递。
大家笑着,闹着,在彼此空白的校服上留下或龙飞凤舞、或工工整整的签名和祝福语。
梁辛崇那件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自然也成了“重灾区”。
后背、手臂,甚至下摆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名字和涂鸦。
张衫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篮球,林澍森写了句“前程似锦森森森”,连秦悦都大着胆子在袖口签了个名。
但他始终用胳膊或手,有意无意地护着左胸口那一小块地方。
有人想凑过来签,他便笑着挡开:“这儿不行,留白。”
大家都当他臭屁,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讲究,笑骂两句也就作罢。
终于熬到放学,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桌椅染成暖金色。
黎茉正低头整理着最后几份笔记,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停在她桌旁。
她抬起头,是梁辛崇。
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校服外套左胸口,那块被他保护得干干净净的地方,眼神里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容拒绝的期待。
“这里,”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签这里。”
黎茉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块被他珍视的空位,心里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抿了抿唇,习惯性地想说他幼稚,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双映着夕阳光、无比认真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她垂下眼睫,从笔袋里拿出一支自己常用的、墨色最浓的签字笔。
“你就非要穿着让我写,人家就是脱了外套才写。”
“我就要。”
梁辛崇微微俯身,“你签。”
黎茉抿唇,打开笔盖。
笔尖触及柔软的布料,传来细微的摩擦声。
黎茉的字迹清秀而有力,一笔一划,郑重地在那心脏跳动的位置,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黎茉。
写完最后一笔,她收回手,盖上笔帽,语气听起来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嗔怪:“幼稚。”
可梁辛崇却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个崭新的、墨迹未干的名字,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那笑容比窗外的夕阳还要耀眼,带着一种纯粹的、心满意足的傻气。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小心翼翼地虚拂过那个名字,仿佛怕一碰就会花掉。
“这里,”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在宣告一个最重要的秘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是心脏所在的地方。”
所以,你的名字,要放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黎茉听懂了。
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窗外归巢的鸟鸣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六月六日,高考前夜。
白天的紧张和压抑,在夜幕降临后,以一种近乎狂欢的形式彻底释放。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整栋高三教学楼瞬间被点燃。
“高考加油——!”
“粤海中学,必胜——!”
“××班,最牛——!”
起初只是零星的呼喊,很快便汇成了排山倒海的声浪。
学生们涌出教室,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挥舞着书本、试卷,甚至是连夜买来的荧光棒,对着楼下或对面的教学楼声嘶力竭地呐喊。
五彩的荧光在夜色中划出绚烂的轨迹,如同躁动不安的青春灵魂。
梁辛崇也挤在人群里,手里攥着一根绿色的荧光棒,跟着大家用力挥舞,放肆地喊着口号。
喧闹和拥挤成了最好的掩护。
在人群又一次因为某个班级亮出的巨型横幅而沸腾、所有人都仰头欢呼的间隙,他状似无意地往黎茉身边靠了靠。
黎茉正看着楼下沸腾的人海,忽然感觉垂在身侧的左手被人轻轻握住。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想抽回,却感觉到他的小手指极快地在她的手心里划动。
痒痒的。
她立刻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但她没有抽回来,任由他拉着自己。
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在明明灭灭的荧光映照下,他偷偷地、用小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了他的名字。
完成这一切,他立刻松开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挥舞着荧光棒,跟着人群高喊,只是耳根在霓虹的闪烁下,透出一点不自然的红。
黎茉蜷起手指。
她为什么会谈一个这么幼稚的男朋友?
她没有看他,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就在这时,班主任袁海和几个老师一起从走廊另一端巡视路过。
喧闹声中,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恰恰落在梁辛崇和黎茉身上,甚至可能捕捉到了梁辛崇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
然而,袁海什么也没说。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严肃,只是带着一种温和的、近乎宽容的神情,像是看着一群即将离巢的雏鸟,进行着最后的仪式。
他甚至还对着呐喊的学生们点了点头,然后便与身旁的老师低声交谈着,平静地走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喊楼的热潮尚未完全平息,操场方向又传来了动感的音乐和欢呼声。
学校为了给大家减压,破天荒地在操场上搭建了临时舞台,有艺术生自愿报名进行表演。
几乎所有的住宿生和还没回家的走读生都涌向了操场。
夜幕下的操场成了欢乐的海洋,荧光棒汇聚成一片闪烁的星河。
舞台上,歌声一首接一首,有流行,有摇滚,气氛热烈。
当最后一首歌曲的前奏响起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是《星辰大海》。
“会不会我们的爱,像星辰守护大海……”台上的人领唱,台下数千人开始自发地跟着合唱。
起初声音还有些杂乱,很快就变得整齐而宏大。
黎茉和梁辛崇被人群隔开,站在不同的位置。
但当副歌响起时,他们隔着攒动的人头,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
“我向你奔赴而来,你就是星辰大海……”梁辛崇看着黎茉,无声地跟着唱,眼神明亮而坚定。
黎茉也看着他,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名字的触感。
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合唱声中,她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也跟着哼唱起来。
那一刻,所有的焦虑、疲惫和不确定,似乎都在这片青春的星辰大海中得到了暂时的消解与升华。
他们即将奔赴各自的战场,也仿佛在奔赴彼此承诺过的未来。
夜空下,歌声嘹亮,荧光闪烁,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高考前夜。
-
三天后,高考结束,一切落下了帷幕。
教学楼下,雪白的试卷和书页被从窗口抛下,如同盛大的雪崩,纷纷扬扬,席卷了整个校园。
欢呼声、尖叫声、如释重负的呐喊声汇成一片,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毕业季,也是表白季。
脱离了“早恋”的紧箍咒,积攒了三年的暗恋与倾慕,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
梁辛崇和黎茉作为年级里的风云人物,书桌里、书包中,甚至直接被人塞到手里的情书和小礼物,几乎能堆成小山。
黎茉将自己的那份一一整理好,那些精致的信封、用心的手工,她都妥善收了起来。
甚至有几个给梁辛崇的、包装格外用心的礼物,不知怎么也被辗转放到了她这里,她也一并仔细地收着。
当她把那几个明显是女生字迹的信封递给梁辛崇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楼下喧闹的人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给你的。”黎茉将信封往他面前递了递。
梁辛崇这才瞥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淡漠:“扔了吧。”
黎茉有些无奈:“好歹也是别人的一份心意。”
听到这话,梁辛崇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心里莫名窜起一小簇火苗。
他盯着她,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和酸意:“这么多女孩子给我送东西,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黎茉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回答得理所当然:“不介意啊。”
梁辛崇被她这副“大度”的模样气到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就介意。”
他想起那些偷偷塞给黎茉的、来自其他男生的信件,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
黎茉觉得他这醋吃得毫无道理,忍不住嗔道:“……那是你小气!”
“不是小气,”梁辛崇向前一步,逼近她,目光灼灼,声音低沉而认真,“是我更喜欢你。”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向自己,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闷闷地控诉:“你就没那么喜欢我。”
他的怀抱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丝少年独有的执拗。
黎茉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些委屈的心跳声。
过了几秒,她清冷的声音在他怀里响起,带着一种安抚的力度:
“我喜欢你。”
简单的四个字,像羽毛拂过心尖,瞬间抚平了梁辛崇大部分的焦躁。
但他贪心地想要更多。他稍稍松开她,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黎茉怔住了。
她记得,很久以前,在明德楼那条昏暗的走廊里,她也曾这样问过他。
当时他憋了半天,给了她一个“生动”的答案。
现在,轮到她了。
她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发现自己好像无法用任何一个单一的词汇去概括对他的感情。
她沉思了好久,久到梁辛崇眼底的期待渐渐被失落取代,嘴角也微微垮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答案,准备自我安慰“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的时候——
黎茉忽然偏过头,温软的唇瓣轻轻地、快速地在他微抿的唇角印了一下。
一触即分。
梁辛崇彻底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黎茉微微仰着脸,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绯红,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漾着一种坦诚而迷惘的柔光。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我不知道什么才能叫做喜欢。”
“但我现在想亲你。”
轰的一声,梁辛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所有失落、委屈、不安,都在她这句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告白和那个主动的亲吻面前,土崩瓦解。
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巨大的狂喜和满足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嗯,”他埋在她颈窝,声音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笑意,“这个答案……我很喜欢。”
过了两秒,他又说:“你再亲一下?我刚才没反应过来。”
黎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