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宁下意识张口喊他的名字:“迟又生。”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桑沐宁甚至隐约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样目不转睛,似乎都没有眨眼。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这双眼睛反而给人一种冷淡又薄情的感觉,像是一望无际的冰川,稍有不慎落入其中就会有万劫不复的风险。
迟又生在安静等待桑沐宁下文,忽然听见她说:“围巾今晚就能补好,我到时候联系你。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年后再给你。”
对方才撞破的事情只字不提,可他分明望见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女生当时还欲盖弥彰地拉高了棉袄衣领挡住自己的脸。
桑沐宁搓搓胳膊:“那我就先回去啦?”
迟又生终究忍不住开口:“刚才,我看见你了。”
桑沐宁迟缓地眨了几下眼睛,后知后觉迟又生的顾虑,连忙拍胸脯保证,生怕他不信任似的:“你放心,我嘴出了名的严,这种事儿我绝对绝对不会往外讲。”
然后,桑沐宁就看见迟又生拧起了好看的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这说明,她的回答是零分。
男生淡淡地盯着她,给出补充问卷:“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可以解答。”
桑沐宁简直一头雾水:“啊?可是我没有问题啊……”
危险,这次她恐怕要被扣分。
看着迟又生晦暗不明的脸色,桑沐宁慌得不行,难道她非得问点什么吗?
“等等!我有问题。”桑沐宁硬着头皮举手。
迟又生眉梢不着痕迹地扬起,下巴微抬,示意她可以继续说。
桑沐宁把手里袋子举高了些:“我刚才买了一斤花生瓜子你要吃吗?我一个人估计吃不了,可以分你一些,但没有多余的袋子了。”
“……”
“……为啥不说话,你吃吗?别不好意思。我可以回家拿个袋子给你装,到时候和围巾一起给你。”
“不吃。”
桑沐宁“哦”了一声,把手放下:“那我就自己吃了。”
迟又生看着她低头将袋子打了个结,还用力勒了一下,免得里面的东西撒出来,神情带着一股莫名的专注认真。
小学生看课外书的时候八成也是这样的表情。
桑沐宁顺便采访他:“你不喜欢嗑瓜子吗?”
迟又生说:“不喜欢。”
桑沐宁问:“那你平时看电视的时候都吃什么,零食?还是坚果?”
说着,她还把手里的黄瓜味薯片晃了晃,像展示战利品似的。
迟又生说:“我平时不看电视。”
桑沐宁表示理解,问道:“那你平时无聊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呢?”
她的朋友们都不怎么喜欢看电视,但祝芙喜欢看小说,熊浩南爱打游戏,孙飞健的羽毛球技术堪比专业选手。
桑沐宁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还会坐在电视机前认真看春晚的人了。
然而,迟又生给出的答案仍旧出乎意料:“赚钱。”
他平静地说:“赚更多的钱。”
桑沐宁点点头,露出一种充满敬佩的眼神。
也是,迟又生那么多份兼职,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这么忙碌的人怎么会有无聊的时候?可能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思及此,桑沐宁不由得恻隐之心泛滥,全然将少年刚才在胡同里那生人勿进的冷脸表情抛之脑后:“你要回去吗?我可以骑电动车载你一程。”
迟又生没拒绝:“那就麻烦了。”
*
将迟又生送到小卖店门口,桑沐宁和他一起下了车。
她抻长脖子往前看,猫窝里空荡荡的,只有被压扁的毛绒垫子:“金蛋今天不在吗?”
迟又生:“被老板抱回家过年了。”
望见女孩明显有些失落的表情,迟又生淡淡地说:“等开春了还会抱回来。”
桑沐宁说:“其实挺好的,最近实在太冷了,至少金蛋不用再受冻了。”
迟又生没说话,径直往店里走,桑沐宁跟在他身后:“你好像总是待在小卖店。”
迟又生嗯了一声,说道:“因为这里温暖、熟悉、安全。”
老板平时很照顾他,经常让他休息,工资开得也比市场薪酬略高一些,所以多付出些时间看店他也心甘情愿。
桑沐宁问:“你还在上学吗?”
室外天寒地冻,乍一进室内热气腾地窜上来,迟又生兀自解开外套扣子,没对这个问题给出回应。
一冷一热陡然碰撞,桑沐宁脸颊有点生理性发烫,她抬手搓了搓:“这里还挺暖和。”
迟又生将外衣随意折叠好放在一旁,余光看见女生的身体突然顿住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处看。
迟又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在看柜台桌子上摆着的那几个钩针兔子。
每一只兔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当时钩针的时候桑沐宁注入了很多小巧思在里面,只希望收到这些礼物的人能够更喜欢它,能够觉得它珍贵,但似乎并没有达到期待的效果。
桑沐宁定定看了片刻,在其中找到了自己那天在垃圾桶里看见的那只。
她忽然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从火锅店出来那天,桑沐宁就已经做好了这些兔子被人弃若敝履的准备。
有人嫌弃它,厌恶它,觉得它丑陋又廉价。
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将这些兔子拾起,放在每天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整齐地摆成一排,仿若孩提时珍贵心爱的玩物,只舍得放在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安静许久,迟又生看见桑沐宁的身体一动不动,盯着那些兔子好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然后,他听见女生吸了吸鼻子。
迟又生不明所以,喊了她一声。
桑沐宁背对着他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再放下,红着眼睛转过身来瞧他。
迟又生视线下移,只见她衣服袖子上铺了一串显眼的水痕,灯光一照都快成镜面的了。
桑沐宁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迟又生,你是为了我才把它们捡起来的吗?”
迟又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开,语气不咸不淡:“只是觉得丢了怪可惜。”
桑沐宁安静片刻,忽然傻里傻气地笑出来,笑得嘴角弯弯的。
“迟又生,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就是觉得直接承认有点不好意思,你这人就是善良热心,做好事不留名。”
说着,她煞有介事地竖起大拇指:“你是顶顶大好人。”
迟又生掀起眼皮,目光薄凉又冷清,不疼不痒地哼笑出声:“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桑沐宁很不喜欢他这种自我否定的行为,微微皱眉:“我还不够了解你吗?”
迟又生睨着她,淡淡抛出反问:“你才认识我多久?”
“确实不够久,但也足够我看清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桑沐宁分贝提高了些,眼神明亮坚定,仿佛要从气势上辩论胜出。
迟又生沉默数秒,似是妥协,也似是懒得再和她争论:“随你。”
桑沐宁轻哼,装腔作势地挥挥拳头,仿佛再被惹急了就要用武力解决问题:“这种态度最好是认同,而不是敷衍。”
迟又生缄默不语,懒散窝在沙发里看手机,鸦羽般的睫毛随着他垂眸的动作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桑沐宁在这儿待得差不多了,周身早已温暖过来:“我先回家啦,你的围巾就差一点点收尾了。”
迟又生出声:“不着急,年后给我吧。”
桑沐宁诧异地问:“怎么忽然改口,原来不是说越快越好吗?”
“天冷,路滑,少出门。”迟又生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淡淡补充,“和你家人好好过年。”
这次换桑沐宁沉默。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又有些复杂:“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吗?”
迟又生:“什么?”
“我今年是一个人过年。”
迟又生一怔,下意识问:“你家人……”
“我姥姥不久前去世了。原本定的是去小姨家过年,但小姨突然有事不在家。”桑沐宁顿了顿,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至于我爸妈,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出去打工,我们几年见不到一次面,所以不亲。后来他们赚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又生了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可幸福了。”
“你也觉得我不去打扰他们更好,对吧?”桑沐宁弯起眼睛笑,“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过啊,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迟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从朋友口中听说过她的事迹,品学兼优,名列前茅,稳居光荣榜之上,未来光明璀璨。
他以为,桑沐宁被培养得这么好,能拥有这样乐观开朗的性格,是因为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因为有爱她的家人在背后托举,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故事。
桑沐宁倏地出声,十分警觉道:“喂,你现在沉默该不会是在同情我吧?”
她正色,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可以心疼我,但是不用同情我。你不知道吧,我学习成绩很好的,在网上开的微店生意也还不错,自己能赚钱,我很了不起的。”
迟又生笑了下:“行。”
“行是什么意思?”桑沐宁刨根问底。
迟又生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不同情你,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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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只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