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你小号 第4章 记得来

那个以句号命名的社交账号，是陈念在高一刚开学时偷偷创建的。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是他的一方秘密天地。每天，他会往里面倾倒一些旁人看了或许会牙酸的，带着点文青矫情的碎碎念，或是无处倾诉的牢骚，或是那些压在心底，连对周屿也难以启齿的烦心事。

姜序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那个小号里，源于一件极其偶然，毫不起眼的小事。

期中考试后，成绩平平的陈念被班主任任静叫到了办公室。

任老师对着名单看了半天，才勉强将陈念这个名字和他本人对上号，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公式化的鼓励：“下半学期好好学习，争取期末能再考得好一点。”

陈念知道，班主任其实对他没什么印象，今天大概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叫陈念的学生。那些话，不过是出于班主任的责任感不得不说的万能模板。

就在那一刻，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办公室另一张靠窗的办公桌。那张桌子上，醒目地摆放着一个崭新的奖杯，底座上刻着金色的字迹。

“热烈祝贺姜序同学荣获全国青少年物理创新大赛金奖”。

姜序……

一个名字，一个奖杯。

像一颗骤然闯入视野的星辰，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陈念还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上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感知里，还是开学典礼那次。

那个穿着干净校服，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主席台上，声音清朗，出现的瞬间便引爆了全场欢呼。

除此之外，他们的人生轨迹如同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毫无交集。

当然，如果台上台下那隔着人海的遥遥一瞥也算交集的话。

姜序，陈念。

这两个名字，仿佛生来就属于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就在那个充斥着公式化鼓励和陌生奖杯的办公室里，一个荒谬又奇异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像一颗种子般落进了陈念的心底。

如果……如果喜欢上姜序这样一个如此优秀，如此耀眼的人……那么，喜欢着他的自己，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不再是那么普通了？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

可它偏偏就这么神奇地，顽固地在他心底扎下了根。

从此以后，那个名为“。”的小号里，那些牙酸的文青话，日常的吐槽，隐秘的烦心事中，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个名字——姜序。

下雨天，他会想：“下雨了，不知道姜序有没有带伞，如果没有，说不定就能跟他一起撑情侣伞了。”

晴天烈日，他会想：“今天好热，姜序会不会也觉得热呢？”

刮大风，尘土迷了眼，他会想：“如果是姜序被尘土迷了眼，肯定有很多人排着队想帮他吹吧。”

下冰雹时最难受，砸在头上生疼，他也会想：“姜序比他高很多，是他被冰雹砸痛一点，还是姜序被冰雹砸痛一点。”

时间就在这些无声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絮语中悄然流逝。这个习惯，成了他平淡生活里一点隐秘的甜味剂。

反正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小心翼翼地享受起这场盛大又孤独的暗恋。

他一直坚信，那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俗语，绝不会用在他这堵绝对密封的心墙上。

但是……

历史课上老师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同学们，历史告诉我们，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就像他毫无征兆地喜欢上了姜序。

就像……这场他以为会永远埋葬在心底的暗恋，竟被当事人发现，并且是在喧闹的学校食堂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姜序用那样平静又惊雷般的语调宣之于口。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小号——姜序。”

……

在姜序说完那句话后，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陈念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呼吸被扼在喉咙里。

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疯狂运转着无数念头：他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看了多久？他看到了多少？那些下雨天的幻想，那些晴天的揣测，那些关于情侣伞的痴心妄想……他全都看到了？他会怎么想？会觉得恶心吗？会觉得可笑吗？会告诉别人吗？……

每一个念头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可是，他的嘴唇像是被冰封住了，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僵坐在那里，像一尊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暴露在烈日下的石像，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姜序，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羞耻感将他彻底淹没。

“陈念！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饮料。”同桌周扬欢快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突兀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端着两杯饮料，隔着几步远就看到了陈念对面的姜序，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立刻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热情笑容，快步走过来：“哟，序哥，好巧啊，你来食堂吃饭啊。”

姜序的目光从陈念那惨无人色的脸上移开，转向周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站起身，动作从容地端起自己的餐盘。在离开前，他微微俯身，靠近了还处于石化状态的陈念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清晰地送入陈念的耳中。

“放学后，我在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等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记得来。”

说完，姜序没再看任何人，端着餐盘，转身汇入了食堂嘈杂的人流中，留下一个挺拔而冷峻的背影。

周扬整个人还沉浸在和校园男神近距离接触的兴奋中，他把饮料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陈念对面，激动地拍着桌子。

“陈念！你看到了吗？！姜序！姜序他刚才对我点头了。他对我点头了！我的天！”

他凑近陈念，压低声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八卦。

“不过还是你小子牛啊，先是公主抱送医务室，现在又能跟大神面对面吃饭。快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去哪个庙里偷偷拜过了？求的什么符？介绍给我啊。”

周扬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语气兴奋又夸张。

然而，陈念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他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真空，是一片名为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

姜序最后那句低沉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放学后……小树林……等你……记得来……”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握着筷子的手冰凉，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苍白的月牙印。

餐盘里的饭菜早已失去了任何味道，他机械地，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窒息般的痛苦。

周扬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不清。陈念的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餐盘里油腻的菜汤上。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同丧钟般反复轰鸣：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