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什么呢?
拿着扫把清扫着屋外积雪,魏摇芙两眼空茫茫。她觉得自己被命运的手绝情地丢去了一片她所陌生的草原,左右苍茫,没有方向。
然而草原上生长着的草,她是认识的,她千分万分地清楚它是草。那么,这草对应的,是什么呢?
魏摇芙不假思索地封闭了站在这片草原上的她,她不要知道。
清扫过门前雪,魏摇芙撷着自发顶覆来的雪碎踏回了屋子里,她的身上卷着雪风的清寒,哒哒哒地小跑去了墙角处,将扫帚和垃圾斗摆放好。
伏在桌前的大爷的余光受耳朵影响,本能地挪了挪,将进了屋的魏摇芙装进来。
他抬起胳膊指了指隔壁小房间,拔音道:“他在那间屋子里印刷,你过去看看板子,清理清理木屑,有我刻完还没修的板子放在那里。”
“哎”一声答应,魏摇芙拐身往小房间走去,她跨过门槛,一侧眼便瞧得了忙着铺纸印刷的池怜阙。
大约是听见了她过来的动静,拿着宣纸对准版线覆盖的池怜阙恰时抬眼,虚悠悠的一眼,他又把眼皮给搭了回去,只是腾出一只手对着旁一侧的桌子指了指:“那边是还没清理木屑的木板。”
停在门槛前的脚迟缓地抬动,魏摇芙下颚微抬,落在池怜阙身上的视线慢吞吞地偏向了别处,“……噢。”
她轻着脚步走去了放着两块木板的桌子前,脚一伸即把凳子给勾了过来。
不同于站在桌前潜心贯注印刷的池怜阙,魏摇芙舒服地解放了双腿,她抱着木板,回忆着第一天大爷教导的方式,先用棕刷大致扫了扫木板表面,旋即拿着净缝刀细心地剔除线条边缘残留的木屑。
小房间里的声响大半来自窗外,叫嚷声自缝隙里溜进来,宣纸在池怜阙手中翻动出轻微的响动,间或出现魏摇芙的吹气声。
将手里又一张宣纸印过墨线版,池怜阙转头乜斜了一眼旁不远清理着木屑的人。
偏巧就撞见了她把脸贴近木板吹气的画面,因瞌睡而半耷的眼皮登时翻上去,他厉声道:“脸离远点,你想让木刺飞去你眼睛里吗?还是说你想破个相?”
被这陡然的一嗓子吓了一激灵,魏摇芙唰地直起身,她惊骇地掉头瞥向池怜阙。
把手里的木板放去了桌面上,她一手捂上心口,缓过来以后惊骇的神情转为不满,连同语气也是:“你干嘛突然出声啊,吓死我了。”
不满稍纵即逝,魏摇芙乖驯认错:“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刚刚就是太投入了。”
她重新把木板扶起来,靠过去时,有意识地与其保持了大约一尺的距离,然而在手捏着净缝刀发力的时候,却被猝然冒出的刺痛引出了下意识的轻嘶。
她拧眉觑了眼自己的手指,动作只有片刻的停顿,继而又投入清理木屑的任务中。
清理一块木板的木屑,听起来似乎是简单无比的,但真动起手来,不但费眼睛还费手指。
再加上魏摇芙是个刚上手的新手,大爷最多十来分钟就能完成的活儿,到了她手里,硬生生拖了半个小时。
非但是眼睛在发酸,连着脖颈也隐隐酸痛,像是颈椎病即将找上门。
而她的手指更是数不清扎进了多少木刺。
在把手里第一块木板的木屑给清理干净后,魏摇芙抓着自己的手继续挑木刺的工作——挑她手里的。
池怜阙拿着宣纸去窗户前放着阴干,一折身,便瞅见魏摇芙捧着自己手指不知在研究什么。
人在犯困的时候,大略大脑的运行是会跟着钝滞的,池怜阙本能就让自己这张最擅长刻薄的嘴巴抛出了讥诮:“这么大了还玩手指,你幼不幼稚?”
专心挤弄手指的人连道余光都没飞过来,魏摇芙用指甲抵着那根扎进自己皮肉里的细木刺,一边反驳:“什么啊,我是在弄木刺,那些剔下来的木屑没飞我眼睛里也没毁我容,全扎我手里了。”
闻声,男人那张窄小的脸上掠过怔然,密长的睫毛闪了两下眼睛,随即他快步来到魏摇芙身畔,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过来。
腰背顺遂心意躬低,他捧着她的手,轻着力道摆弄,察看着她手上的木刺。
隔远些是雾里看花,把她的手拉来了眼前方始明白——“我是不是要夸夸你耐力强?”含有不虞的论调,池怜阙几乎把阴阳怪气摊开在明面上,他放下魏摇芙的这只手,紧接着把她另一只手捞过来大致检查。
不出所料,她的两只手都是战损状态。
没由来的,魏摇芙居然有种做错事的心虚感,甚至后背还有点儿发凉,仿若目前抓着她手的人不是池怜阙,而是她那远在西坪的爸妈——她哥的行径也大差不差。
悄悄地掀开眼皮,魏摇芙偷偷去打量他的表情,却迎了一耳朵的“嗤”。
池怜阙冷笑,他把她的手给松开;就在魏摇芙想要解释时,男人径自出了房间。
被松开的手还停留着他手的温度,方才的力道也顿在了她的肌肤上一般,魏摇芙愣茫茫地保持着抬高手的姿势。
当一缕风蹭过她的脸,清醒才降临。
手重新缩了回来,再重新挑起木刺,魏摇芙却有些魂不守舍。
清理木板,被木刺扎伤手在所难免……他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被扎到的是她自己,又不是他。魏摇芙无意识地啮咬下唇。之前的猜测在她的心脏上睡了一觉,现在是苏醒时。
隔着一面墙,房间外的对话声若想听清,耳朵仔细些未尝不可,但她的心思糟乱,挤着皮肤里的木刺也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下手,仿若其中的木刺在她的皮肉里绕了个死结。
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的闷响迫使魏摇芙回到现实里,她带着自己满脸的迷茫昂起下巴,瞻着这走向自己的人——
来人背着光,冷调的白肤搭配秾艳的皮囊,一小片脸被映进来的光衬得发亮,又一片躲在阴影里,显出疏离。令人望而却步的外表。
来人停在了她身边,轩昂的男人蹲了下来,他兀自摄过她的手,另一只手露出了裹在掌心里的镊子。
手被旁侧的人捧着,魏摇芙的掌心下是他的手掌,陌生的体温撷着雪松香,雪松香往她肺里钻,他的体温导入她的血液。
时间像被暂停,独属于魏摇芙的世界时间暂停。
她瞰着蹲在自己腿边的人,柔软而有层次的中发散在他头上,姣秀的眉眼被挡了些,低垂的睫毛像不规则的黑色几何图形。
手指里的木刺被拔出去的那瞬间,松弛感偶发,可魏摇芙仍是绷着的,每一厘肌肤都在冲她叫喊着不自在。
她咽了咽喉咙,在这一带的宁静里发了口:“你…你哪儿来的镊子呀?”
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魏摇芙想抬唇为自己的问题进行修补,然而为她拔着木刺的人俶尔举目,那双狐狸眼做出仰视行为时也透着淡寡的藐然。
眼皮轻悠悠地又搭了回去,池怜阙简要道:“找师傅要的;被扎的肯定不止有你,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也难免被扎个几次。”
手被他松开,另一只手被拽过去,魏摇芙调整了一下坐姿,干巴巴地喔了声。
脚步声又现,魏摇芙的身体出于直觉而抬头,只见大爷两手背在身后,走进来时笑眯眯的脸,在瞅着为魏摇芙拔木刺的池怜阙后,笑意愈益深。
“我是被扎多了就习惯了,反正放着不管,熬一熬,不舒服也会慢慢消失的。”大爷走到桌前,背在身后的手抽到了身前,他拿起被魏摇芙清理过的那块木板,巨细靡遗地打量了一圈,颔首赞道:“清得够干净的,难怪会被扎得两只手都是。”
在魏摇芙的目光停落于大爷身上时,触在她手上的温度骤然消失,眼神遂调了个方向往下拐。
池怜阙仍然是蹲着的姿势,他的下巴仰起来时更显得窄,瞳仁上下动了动致意,“活动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木刺。”
两手收握成拳,魏摇芙的手指做着怪状,她摇摇头,腔调没劲儿似的软绵:“没有了,谢谢你哦。”
这般的态度,池怜阙少见多怪,在站起身之前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但睡眠不足和没吃早餐引发的蝴蝶效应,使得池怜阙在直起身的瞬间眼前一片漆黑,身体自发地向后趔趄了几步。
以往拍戏,不吃早餐和熬通宵是常事,不曾想,身体会在这种时候猛然告诉他负面效果有哪些。
在耳鸣的空间里,一道清灵的嗓音穿了进来:“池怜阙!”
来自另一只手的拉力存在于他的手臂上,池怜阙于惚恍中缓缓回到清明的世界里,他晃了晃眼,第一眼所见的是魏摇芙不矫饰的担忧。
抓着他胳膊的魏摇芙在把人扶稳后才松开手,她舒出一口气,松着肩膀仰头看他,咕哝着指责:“这个应该是体位性低血压吧?但是你站起来又不是站得很快,跟你没吃早餐指定脱不开关系。”
“一日三餐还是要按时吃的,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体,到老了就知道后悔了。”大爷和魏摇芙统一战线,他一拊掌道:“诶,我早上刚好多煮了两个蛋,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过来。”
喉咙里塞着的“不用”两个字永无出头之日,池怜阙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爷迈出了房间。
同时,魏摇芙拉着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摁到自己适才坐的凳子上歇着,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就好好休息会儿吧,另一块木板就托付给你咯,你肯定也避免不了被木刺扎,到时候就我来帮你拔刺。”
凳面还带有她余留的体温,心里是不喜欢坐其他人坐过的地方的;但如果“其他人”是“魏摇芙”,好像……没有不喜欢。
池怜阙抿了抿唇,他偏眼睹着魏摇芙——这人顶着一脸的“我特别知恩图报”的表情。
目光冉冉收回来,他坠着上眼睑。
不消多时,大爷就拿着两个水煮蛋过来,他把蛋放在桌上,“幸好我一直搁在蒸锅里,现在还没冷透,你凑合着填填肚子。”紧匆匆地留下两个蛋,他掉头折去了堂屋里——店里的前台不能空着。
看着桌上的两个鸡蛋,节目组安排的额外任务内容浮现在池怜阙的脑际,他沉默地盯着这两个鸡蛋。
“你先吃鸡蛋填填肚子吧,我再去外面问问师傅还要不要接着印墨线版。”魏摇芙转身就要走向房间外。
而池怜阙已然在胸中进行了一场心理战——他与自己的心理战。
“等等。”
舌与齿打的配合不给池怜阙反应的机会,他抿住唇,掀目瞻着前侧掉过头来的魏摇芙,喉结微动,“我不想吃鸡蛋,你吃掉。”
生硬的态度,和撒娇相差甚远。
没发生意外,魏摇芙没意识到池怜阙适才有撒娇的意思,她眄睐着他,澄透的桃花眼映着他面容。
“哈?我早餐已经吃饱了的诶,而且这是师傅给你吃的鸡蛋。你今天的状态和昨天比,判若云泥哦;就两个鸡蛋而已,你吃掉嘛。”
话音讫,她萦身又要走。
搭在大腿上的手收紧成拳,池怜阙的后槽牙抵住,他视死如归般扯动了自己的嗓子,被刻意低柔化的声线游出,哑质的男低音通常是性感的代名词,正如此一时:“……我不想吃鸡蛋,你吃掉,好不好?”
似乎是撒娇,又仿佛在诱哄着谁——诱与哄之中,诱更郁重。
这一招威力不俗,让要跨步走向门口的魏摇芙顿住了脚,她携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扭过头回顾着池怜阙。
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魏摇芙缓缓举起一只手指着自己,眸中震撼难藏,迟疑的字符似乎在踏小步:“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坐在桌子后的人依然挂着从前的那副惯常的嘴脸——每一个五官都没有出现过多的情绪弧度,琥珀色的瞳子在光下明透,散着类雪的冷,嘴角自然向下。
就在魏摇芙要肯定是自己听岔了的时候,池怜阙的嘴角抿了上来,狐狸眼里揣着的瞳子偏了下,像个受胁迫的良家妇男。
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了那两个鸡蛋上——起码在魏摇芙看来是如此的。
“就是不想吃……”哝哝出来的声音,再低沉沙哑,也乖乖流露可怜气;池怜阙又把目光迁回她脸上,缓柔着嗓子道:“……好不好?”
放点甜的。
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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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良家妇男撒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