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松柴“噼啪”地响跳出火星子,魏穗穗把最后一口糙米粥刮进肚,抬眼便对上谷清哕的似笑非笑。
“穗穗,我还饿”
“……你一顿吃三碗,再饿就去啃棺材板”
她嘴里虽然这么说着,手却老实把锅底最后的粥刮出给谷清哕。
同心蛊在身,谷清哕饿得眼发黑,她也得跟着头晕。穷得叮当响,愣是多养了一张嘴,想想就心绞痛。
……
天刚微亮,义庄送尸的锣声又“咣咣”传来。
晨雾带着山涧的湿冷漫进小院,听见牛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魏穗穗一骨碌爬起来,露出腕间系着的铜铃,铃身刻着细密的符文,随动作轻晃却没出声——赶尸人的铃,只对阴煞作响。
“来干活了。”她踢了踢地铺上的身影,谷清哕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坐起,桃花眼还蒙着睡意:“好”
院门外,义庄老头缩着脖子站在牛车旁,蓝布棉袄包得像个粽子,双手在袖筒里搓着。
见魏穗穗出来,他眼神往牛车方向瞟了瞟,又慌忙移开,递过一个鼓囊囊的布包:“穗穗丫头,这是前三具的尾款,你点点”
布包沉甸甸坠手,魏穗穗刚准备数,就见老头哆哆嗦嗦掀开了车上的黑布。
黑布下赫然躺着一具女尸。她身着绣着缠枝莲的锦裙,料子是上等的云锦,颈间戴着块羊脂白玉佩,玉佩随牛车晃动,撞出细碎的声响。额间贴着一张黄符,符纸边缘已有些发黑。
魏穗穗看着尸体声音沉了下来“这是哪来的?”
“城西张大户家的小姐”老头慌忙摆手,凑过来压低声音,唾沫星子喷在魏穗穗手背上。
“横死在城外别院,眼瞅着尸身发绿、七窍流血,找了好几个道士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她家里人就让我给拉过来了”他指了指女尸,“五十两,就五十两,你帮着送去火化岗,这银子全归你”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女尸额间。
谷清哕不知何时站到了牛车旁,睡意已褪得干净,桃花眼眯起,眸底翻涌着淡淡的黑气:“她身上不是横死的,是蛊”
魏穗穗一愣,下意识摸出铜铃:“蛊?”
谷清哕转头看她,扬起那抹山花烂漫的笑,利落地撕下了女尸额间的黄符。
“嗯,我识得所有蛊”他话音刚落,女尸的眼皮颤动,颈间的玉佩也随之嗡鸣,像有无数细虫在玉料里钻动。
“她身上的就牵魂蛊,来自西域”他划过女尸玉佩,嗡鸣弱了几分。“能拘着许多魂魄不散,一旦被引发,就会循着到处作乱到时蛊成为介子寄生在人的身上,届时天下会大乱”
老头“哎哟”一声,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扶住牛车才勉强站稳:“我、我不知道是蛊尸啊!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敢接这活”
魏穗穗攥着铜铃,五十两银子,够她把城南的小铺子重新翻修,添上成套的桌椅,不用再守着义庄讨生活,可这个蛊的出现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
可西域的凶险,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正犹豫要不要接,手腕被谷清哕扣住。
“接吧,穗穗”谷清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能解这蛊”
“又是什么条件”魏穗穗挑眉,她才不信这来历不明的家伙会白帮忙。
“陪我去一趟西域,也就是我的家乡”谷清哕笑笑说。“到西域才能解掉她身上的蛊”
魏穗穗疑惑:“不是说有人在追杀你?”
“是啊,不过这个尸体来的太巧正好赶上了我的计划”谷清哕敲敲她的脑袋。“跟我走吧穗穗,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女尸颈间的玉佩嗡鸣声更响了,像是在催促。
魏穗穗看着谷清哕眼底的认真,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包。
去和不去在心头拉扯,最终她咬牙道:“好。但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把你跟这蛊尸绑一起,扔去焚烧岗喂孤魂”
他弯腰扛起女尸,像拎着个布娃娃,锦裙拖在地上,:“都听穗穗的”
义庄老头主动把自己的牛车借给他们用。魏穗穗也不客气,接下了他的好意。
义庄老头见谷清哕离远了,放下声音问:“对了穗穗,他是谁啊?”
魏穗穗瞥了眼用粗布把女尸裹成粽子又扔上牛车的谷清哕:“他啊,就一蹭吃蹭喝的”
义庄老头“哦”了声,点点头:“看他样貌,你去西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魏穗穗敏锐地捕到老头话中的破绽:“你知道西域?”
“哪会呀”义庄老头笑着摆摆手。“我也是第一次听”
“我先走了哈,穗穗丫头,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义庄老头说完就脚底抹油跑了。
魏穗穗看着跑没影的老头:“……”
魏穗穗收回目光,对谷清哕说:“把后院那两句尸体带上,顺路送去焚烧岗吧”
谷清哕应声,到后院一手一个拎着尸体扔到牛车用黑布盖上,魏穗穗则将屋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几个饼包好放进布包。
两人三尸就这么上路了。
牛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惊飞了路边槐树上的寒鸦。
谷清哕坐在尸体旁边时不时轻点嗡嗡作响的玉佩。而他身上的蛊气却会浓上一分,像是在与尸身里的牵魂蛊暗自角力。
魏穗穗坐在车头,时不时回头瞥他。晨光透过薄雾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桃花眼此刻半眯着,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倒少了几分浪荡,多了些难以言说的肃穆。
魏穗穗想起师傅临终前说的话:“世间最凶险的不是凶煞厉鬼,是藏着秘密的活人”
“想什么呢?”谷清哕开口,打破了一路的沉寂。
魏穗穗收回目光,手腕的铜铃随着她赶牛的动作晃了两下,清脆的铃声驱散了些许诡异的氛围:“在想十八峒是什么地方。”她顿了顿,补充道,“从没听过这个地名”
谷清哕笑了笑,拍了下玉佩,玉佩安静下来,连一丝声响都无。
“那地方不在州县版图里”他抬眼望向前方被雾气笼罩的山路,眼神悠远。“是蛊术的发源地,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所以你是蛊师?”魏穗穗若有所思。
“算是。”谷清哕没有否认,雾气在他掌心凝结成一只小小的蛊虫,转瞬又消散无踪。“不过我跟那些害人的蛊师不一样”
他转头看向魏穗穗,眼底带着几分认真:“我不害人”
“不害人?”魏穗穗垂眸。“那你还给我下蛊”
她师傅当年为了救一个被下蛊的孩童,与南疆蛊师缠斗,虽保住了孩童性命,自己却中了奇蛊,缠绵病榻数年才在一年前离世。
这些年她四处奔波,一方面是为了生计,另一方面,也是想找到能解那蛊毒的方法,告慰师傅在天之灵。
谷清哕:“……”
魏穗穗接着问:“你说你是蛊师,那你会解七星蛊吗?”
谷清哕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会才开口:“十八峒里有一株名为“安苑”的花,能化解,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魏穗穗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却并不高兴,如果早一年遇见谷清哕,师傅是不是就不会死。
魏穗穗叹了口气:“没什么,就以前听说过这个蛊挺好它的解法”
谷清哕“嗯”了声没有言语。
牛车转过一道山弯,雾气渐渐稀薄,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树林,正是通往火化岗的必经之路。
女尸的手动了一下,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缝,眸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神采,嘴角却勾起诡异的笑容。
“糟了”谷清哕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去按女尸眉心。
可还没等他动手,女尸从车斗里坐了起来,周身弥漫起浓郁的黑气,隐约可见脸上的蛊虫在蠕动。
她转头看向魏穗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魏穗穗反应极快,抬手摇动铜铃:“谷清哕,她这是怎么了?”
“下蛊的人引动了她身上的蛊”谷清哕言简意赅。一把抓住女尸的手腕,沉声道:“穗穗,借你的铜铃一用!”
魏穗穗毫不犹豫地将铜铃扔给他,只见谷清哕握住铜铃,指尖在铃身上飞快地划过,嘴里念念有词。
铜铃发出急促而响亮的铃声,女尸的动作渐渐迟缓,眼神里的黑气也在慢慢消散。
蛊在彻底快被压制下去时,女尸开口说话了,声音尖锐而凄厉:“我好恨……我好恨啊……”
谷清哕:“穗穗,有没有定魂符“
魏穗穗点点头,从腰间取出三张黄符,夹着符纸,口中念动咒语。
黄符化作三道金光,贴在女尸的额头、胸口和丹田处。女尸的动作彻底停住,周身的黑气也渐渐收敛。
女尸周身的黑气彻底消散,双眼缓缓闭上倒下去不再有那种诡异的青黑。谷清哕收回手,脸色有些苍白。
魏穗穗松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铜铃,并没有注意到谷清哕微微颤抖的手,问:“搞定了?”
谷清哕摇摇头:“并没有,只是暂时压制了她身上的蛊”
魏穗穗点点头,想想也是蛊怎么可能说解就解了。
牛车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火化岗。魏穗穗熟练地架起柴堆,将其余两具尸体放在上面,点燃了火焰。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两人的脸庞。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魏穗穗开口:“西域,出发?”
谷清哕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一丝笑意:“好啊”
魏穗穗看着他的眼睛,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像是藏着星辰大海。
火焰熄灭,化为一堆灰烬。山风卷着灰烬飘散。
“走吧,进城”魏穗穗转身爬上牛车,对谷清哕说。“不过进城买东西的钱你出,我的钱是给铺子还有师傅的”
“好”谷清哕笑着回应,也跟着爬上牛车。
牛车轱辘再次转动起来,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晨光正好,驱散了所有的雾气,前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