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时间:2025年9月19日。考察团在现场观摩马铃薯种质资源脱毒复壮、设施抗旱性鉴定、马铃薯杂交试验等基础研究成果之后,并在当地村民依试验田而建的农家乐用完午餐,正式开始返程。
清点好人数宣布出发后,翟伊一热心帮助其中一位团员,处理好手机购物软件退货事宜后回到了座位。
系好安全带才发现旁边坐着个大大的任曼。
“曼姐,你不给白院开车?”
“白院用完午餐,在大家整理东西的时候被司机接走,提前返程了,院里有别的事。”
翟伊一伸出头观察了一下车上的团员,这几天满满当当的行程:在太阳下奔波、在雨水里观察秧苗长势、在温室里弯腰观察…确实是蛮累的吧!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睡着了。
又慢慢把头缩了回去,偏过头往旁边一看,任曼也沉沉地睡过去了。
于是,乖巧地闭上了一看到任曼就忍不住打开的话匣子。
任曼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回到了小时候,和妈妈在很小的一间屋子,只有她们两个人,屋子被爱整洁的妈妈打扫得一尘不染。
任知芳正在织毛衣,是老早就答应织给自己的,时新款式。床上铺着一大团红色的毛线球体。
只见妈妈把一缕线搭在翘起的小拇指上,左针线圈压右针线圈,右针线圈又飞速压向左针线圈,手速越来越快。
两针之间来来回回但是还能看得清残影。已经成型的一片长方形毛衣上,出现了长长的类似麻花一样的纹路图案。不规则,甚至有些扭曲,但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很是喜欢。
这个冬天,不会冷了。
原本安静又美好的氛围被一声大力的踹门声破坏。
哦!是那个既是酒鬼又是赌徒的男人回来了。
下一秒,妈妈手里的毛衣被大力扯走,连带着床上的那团线团迅速飞起,直直砸向自己的额头。
在线球越来越近之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冬天那么长,要怎么度过呢?”
紧接着画面一转,赵惠正在用力把自己往火车上推,两个人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一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想跳下车,另一个人拼死在跟自己用着相反的力气。
在火车门关上之前,任曼看见画面里的自己拼命喊:
“我妈,妈妈,妈,妈!”
赵惠拍着窗户回应:“曼曼,听话!你先走,我们马上会去找你,听话,走,走啊!不要回头!”
整个画面,唯独少了妈妈的身影。
慌乱之中,两只手到处乱抓,想找到能够借力的物体。于是越来越使劲,双手越绷越直,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
在颠簸中睁开眼的时候,大巴车正行驶在隧道里,周遭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一丁点儿亮光,时明时暗。
适应了一会儿当下的环境,任曼发现自己的前胸用力地靠在旁边人的大臂上;上半身已经挤在了左边的座位之上,挤得身旁人的大半个身体倒向了过道;再低头一看,左腹部已经紧紧挤在旁边人的胯骨上,被硌得生疼!
两条胳膊紧紧缠着身旁人的右小臂。仔细一看,那条小臂有好几道很深的红色血印,那是留了很长时间的指甲嵌进皮肉留下的痕迹。
右手慢慢伸向那几条可怕的血印,在指尖触到其中一处之时,有一只手伸过来撸下了卷到臂弯的袖子,血印不见了,眩晕感也慢慢不见了。
大巴驶出隧道的一瞬间,任曼条件反射闭上眼的同时,有一只手也盖在了自己的双眼之上,动作很轻柔。
在八月酷暑时节,那只手很冰凉但不渗人。大抵是能够消暑的,忍不住又稍微往前蹭了一下,动作很轻。
在逐渐适应了阳光的照射后,任曼睁开了眼睛。那只手也撤了下去。
“曼姐,挪起来一点可以吗?我,右半边身子麻了很久很久了,实在撑不住了。我…”
任曼立刻弹跳起身,迅速在座位上坐好,一会儿低头整理贴在左脸的头发,一会儿转头看车窗外面的山头。
但始终留意着左边的动静。
好像,翟伊一自始至终没有动过。
任曼把头转向翟伊一,看着面部表情非常痛苦,但仍然一动不动的人,赶紧伸出手把她往起来拽。
尽量放慢放轻动作。
确保翟伊一坐好之后,余光瞄到残留在她肩膀的,很大的一滩口水。嘴角不受控地一抽又一抽,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连续好几次,但口水依旧在,甚至在慢慢往下滑。
任曼重新做了一组深呼吸,松开旁边人手臂的同时,迅速抬起右手,狠狠抹了一把那摊印记。
剩下的路程,任曼时不时听见左边传来的嘶嘶声,虽然已经极力压低了声线,但仿佛被自动加装了一副质感一级棒的降噪耳机,只听得见“嘶”的声音。
好似一条缠绕在脖子上的毒蛇。不敢贸然驱赶处置,但任由毒蛇盘桓在身体之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崩盘死亡。
大巴车停在农科院的时间是16:37。等最后一个人下车离开,也就意味着考察团正式散团。
向东最后一个下了车,三个人看着脚边两个背包一个行李箱,八麻袋土豆时,面面相觑。
“东哥,你搞了五袋?五大袋?五大麻袋?”
“那咋了!山人自有妙计谁说的?”
“好好好。你一会儿要把大巴车送回车队,那我把东西给你拉到哪里?”
“拉?用嘴拉?”
“切,又不相信人!真好奇我到底是怎么给你们留下的刻板印象?”
翟伊一从包里取了个东西之后冲着农科院大门小跑,顺便回头招呼了一下后面的两个人。
“等我哈,给你们变个能‘拉’的小宝贝。”
车停在两人身旁的时候,翟伊一打开车窗,冲着两人吹了声口哨,然后打开了后备厢,停好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别愣着了,东哥,装车!给个地址,我给你拉过去。”
向东又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见翟伊一时候的动作,冲着她伸出了大拇指,竖了很久!
“厉害了,我的妹。我直接发你微信,你导航过去,到时候我叫人在路边卸。正好,任总监和我家在一条路,你可以一条路送!”
放好东西,兵分两路。
任曼坐在副驾驶。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果不其然,翟伊一的老毛病再次犯了,但想到之前几次绞尽脑汁找话题,被噎到吃不下饭的情况,抬手打开了音乐播放器。
“曼姐,真实感受一下改装过的大g车载音响!”
“唔~想要有直升机…”
确实很棒!
任曼刚闭上眼睛,手机铃声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赶紧按了接听键。
“小曼,快,来医院,你妈突然晕倒了,正在抢救!”
翟伊一刚伸手关掉声音,右胳膊就被再一次狠狠抓住。火辣辣烧了大半天的地方再一次被碰到,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瑟缩了一下。
左手紧握住方向盘,右胳膊使了个巧劲,挣脱开任曼的双手,随即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小心开口:“怎么了?”
“送我去金大二院!”说完这句,豆大的泪珠开始往下砸,有几滴砸到了翟伊一的右手上。
翟伊一把车子停在了相对安全的位置,调试手机导航又重新启动车子,飞速开了出去。
在一个路口等绿灯的间隙,给向东发了条微信,简短说明了一下情况。
车子刚刚停在医院门口,任曼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在翟伊一纠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保安过来要求立刻离开,因为停车的地方是临时停车点。
保安说话的空档,翟伊一注意到副驾驶上,放着任曼的手机。
根据保安的指挥,停好了车。站在医院大门口,翟伊一陷入了迷茫,再一次。
现在进去,怎么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守在这里等,万一从别的门离开怎么办?万一今天都不出来怎么办?
想了想决定赌一把。翻出手机打通了田甜的语音电话。
翟伊一站在综合大楼5楼护士站前斟酌着开场白,被护士站负责导览的护士先问了话。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哦,你好。您这边有没有正在抢救的心脏病人?”
“我们这里时时刻刻都有正在抢救的心脏病人,需要提供患者的姓名。”
“我只知道家属的名字,叫任曼。”
“你是她什么人?”
望着浑身充满戒备,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护士小姐姐,翟伊一赶紧解释:“我们是同事,刚刚在路上她接到电话,我们就紧急赶了过来。可是她把手机落在车上了,我怕还有什么紧急事情,她需要用到手机,想赶紧把手机拿给她!”
拿起手里的手机展示给护士看,忙着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坏人,我是个好人!”
护士看着忙着解释,说话变得语无伦次的年轻人笑了:“抢救的是任知芳,是任曼的母亲。患者是因心脏功能急剧下降进行的常规抢救。目前抢救已经结束了,患者已经送回病房。532房间,直走,在走廊的尽头,左手边的最后一间病房。”
“谢谢。”
站在病房前,翟伊一没有敲门也没有动,立正了一会儿之后,坐到了不远处病房对面的椅子上。
掏出耳机戴好,声音刻意调得比平时小了很多。
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的大腿面上,把右手手肘放到右边大腿内侧,左手手肘卡到左边大腿正中央,打开了和平精英。
在连跪了两把,第三次坐上飞机,点开地图找跳伞点位的时候,感觉左边的椅子往下沉了一点。
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蒙蒙黑了。然后看向身边人,摘下了耳机、熄灭了手机屏幕。
“任总监,那个,我来送手机。”说完赶紧拿过右边椅子上的手机,放到任曼手边的椅子上。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在翟伊一经过任曼身边时,左手被拉住了,翟伊一停下脚步,仔细看向身边坐着的人。
“我带你看看手臂,伤口很深,可能需要打破伤风。”
“不用,不…”
对上任曼红肿不堪的眼睛,翟伊一彻底闭上了嘴。
被护士站的护士带进处置室,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洗了几遍伤口,然后用碘附进行了消毒后,用无菌纱布仔细包扎好了伤患处。
“保持伤口干燥,不要碰到水!过几天就可以拆掉了!”
“好的,谢谢你!”
出来后一眼看见等在门外的任曼,翟伊一立即走过去蹲在她身前。
抬起了自己的右胳膊,晃了几下。
“任总监,你看!已经包扎好了。护士说不严重,消毒就可以,不需要打破伤风。过几天拆掉就好了,不会留疤!”
“好,你…我…”
看着目光始终望着病房的人,翟伊一截住了任曼的话:“你去忙吧!我也要回家了,任总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