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几节课,我基本没听进去多少。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分析函数图像,我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斜后方瞟。
谢怀意坐得很直,听课很认真,偶尔低头记笔记,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但他好像刻意避免看向我这边,整整一节课,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
我心里有点痒,像被羽毛挠着。那支他借给我的透明中性笔,在我指间转得飞快。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响,老师刚说完“下课”,教室里瞬间炸锅。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扭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正在慢条斯理收拾书包的谢怀意。
他好像不太着急,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和周围急着冲向食堂或者操场抢位的同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昊已经像颗炮弹一样冲到我旁边,一把搂住我脖子:“商哥!速度!篮球场!三班那帮孙子肯定已经占场子了!今天非得虐得他们叫爸爸!”
我扒拉开他的胳膊,眼睛还盯着谢怀意:“不去,今天有事。”
“啊?你能有啥事?”江昊瞪大眼睛,一脸“你背叛了革命”的表情。
“大事。”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眼神往谢怀意那边示意了一下。
江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挤眉弄眼,用气声说:“哦——懂了懂了!新同学是吧?行啊商哥,下手够快的!需要僚机不?”
“滚蛋,别添乱。”我笑骂着把他推开,“玩你的球去。”
江昊嘿嘿坏笑着,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一溜烟跑了。
这时,谢怀意已经背好书包,站了起来。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走前门还是后门,最后选择了人稍微少点的后门。
机会来了!
我立刻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快步跟了上去。
放学时分,走廊里人潮汹涌,喧闹异常。谢怀意个子不算矮,但在拥挤的人流里,那清瘦的背影还是显得有点单薄。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想尽量减少存在感。
我仗着身高腿长,三两下就挤到了他身边,和他并排走着。
他显然察觉到了我的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脚步似乎也加快了一点。
“嗨,又见面了。”我侧过头,笑着跟他打招呼,语气轻松得像偶遇了老朋友。
他抿了抿唇,没看我,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脚下的速度一点没慢。
“走这么急干嘛?”我保持着和他并肩的速度,故意凑近了一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清香,“回家啊?”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巧了不是!”我一拍巴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我也这个方向,顺路啊!一起走呗?”
他终于侧过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双墨黑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和……一丝无语。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那叫一个真诚无辜。
顺路?顺个鬼的路。我家跟他家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两个方向。但这点小谎,在追老婆面前,算个屁。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转过头,继续沉默地往前走。算是默认了我的“顺路”行为。
我心里暗笑,第一步,成功!
我们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九月初的阳光依旧有些烈,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校园里到处都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打闹的,说笑的,推着单车叮铃铃响的,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我和谢怀意混在其中,一前一后,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我刻意找着话题。
“哎,今天老钱讲的数学题你听懂没?那个函数图像我怎么看怎么晕。”
“……”
“你们以前学校也这么变态吗?开学第一天就发这么多卷子。”
“……”
“听说食堂二楼新开了个窗口,卖炸鸡排的,味道好像还行,明天中午一起去尝尝?”
“……”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只是沉默,最多在我问得直接时,用摇头或者点头来回应。惜字如金得让人抓狂。
但我一点也不气馁。我知道,对付这种外表装酷内心敏感的小冰山,就得有死缠烂打、烈女怕缠郎的觉悟(好像有哪里不对?)。
走到校门口,人流分散开来。他站在路边,似乎在犹豫是坐公交还是走路。
我家确实不在这边,但对这片还算熟,依稀记得他家那个方向好像有几个老小区。
“走吧,这边。”我十分自然地指了指左边的人行道,语气笃定得像回自己家。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但还是迈开了步子。
离开了喧闹的学校区域,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剩下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刻意调整了一下步伐,让我的影子和他的稍微重叠在一起。
嗯,看起来还挺和谐。
“谢怀意。”我又叫他名字。
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应声,但放缓了速度,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我快走两步,绕到他侧面,看着他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金边的侧脸,故意用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啊?新同学,长得这么帅,别老绷着脸装酷嘛,多浪费资源。”
他耳根又有点泛红的趋势,但表情依旧绷着,甚至刻意把头往另一边偏了偏,只留给我一个冷硬的下颌线。
“哎,我说真的。”我凑近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你知不知道,就下午那会儿,班里好多女生都在偷偷看你。”
这我倒没完全瞎说。就凭谢怀意这张脸,引起注意是必然的。
他猛地转过头,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羞恼,脸颊也浮起一层薄红,在夕阳下特别明显。
操!更他妈好看了。
我心里乐开花,面上却故作惊讶:“瞪我干嘛?我说实话也有错?不信你问江昊……就我旁边那个咋咋呼呼的傻大个儿。”
他像是被我的厚脸皮惊到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要小跑起来。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我赶紧跟上,嘴里还不忘逗他,“怎么,被我说中了,害羞了?”
他脚步更快了,简直像后面有狗在追。
哦,我就是那条“狗”。
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和略显仓促的背影,心里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知道不能逼太紧,但偶尔看他炸毛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有趣。
又走了一段,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两边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他脚步慢了下来,呼吸有点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这才意识到,他可能身体不算太好,或者单纯是缺乏锻炼。心里那点逗弄的心思瞬间熄了大半,升起一丝心疼。
“累了?歇会儿?”我放缓语气,指了指路边的花坛。
他没理我,但脚步确实停住了,微微喘着气,抬手用手背擦了下额角的汗。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前世钟薛楼说的,他为了复读考C大,自己打工挣学费的事。十七岁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他却已经背负了那么多。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决定换个策略,语气认真了些,“以后在学校,有啥事可以找我。比如谁要是不长眼欺负新同学,或者作业有啥不懂的,尽管开口。”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他这么“热心”。
我迎着他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毕竟,咱们现在可是‘顺路’的交情了。”
他像是被我这句不要脸的话噎住了,表情古怪地看了我几秒,然后,毫无预兆地,转身就朝着旁边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快步走去。
“喂!这就到了?”我赶紧喊了一声。
他脚步没停,只在进小区门前,飞快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点慌乱,有点无语,好像还有那么一丝……被缠得没办法的无奈?
然后,他就消失在了小区门洞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吧,第一天,送到家门口,也算阶段性胜利。
夕阳的余晖洒满街道,暖洋洋的。我心情大好,双手插在校服兜里,晃着那支“借”来的中性笔,吹着口哨,转身朝着我真正的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绕了远路,但这条路,我走得心甘情愿。
谢怀意,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