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最终也没有瞧一瞧虎口的牙印。
谢涉川这副君子皮装久了,倒像是和长出来的一样,连咬人都不敢用力。
不像他的做派。
谢涉川该是什么样?谢有息想了想,发现自己只能想到谢涉川离京前温柔地安慰他。
他鲜少见到谢涉川失态的模样,在外人看来谢涉川甚至无暇可击。记忆中谢涉川除了十三岁挑逗蛐蛐那一次,从未再犯过错,永远是唇边含着笑,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石塑的假像。
谢有息不喜欢他虚假温润的样子,不带笑意冷声下令才像他。
牙印上连个血痕也没有,疼也只疼了牙齿压上皮肉的那一下,谢有息就近拿了谢涉川的腰带擦手。
太医给谢涉川施了几针,开了药方,躬身告辞:“小谢大人身体没什么大碍,只需要近几日多注意休息,也不要行房事。”
谢有息听到这嗫嗫朝谢涉川看去,毕竟□□是他下的。
“有息看我做什么?”谢涉川神色如常,眯着眼笑,眼尾上挑,“我一向洁身自好,连通房都没有。”
太医走了,连望尘也去了外间候着。谢有息自觉自己碍眼的罪魁祸首这个也该离开。
“那,我也回去了……”
谢涉川不想让他离开:“有息走什么,不在这里盯着我吗?万一我又改主意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谢涉川没必要逗他,他说不会追究就真的不会。
毕竟三年前他绑了谢涉川,谢涉川最后还为此挨了顿家法都没把他供出来。
想到这,谢有息抿紧唇,飞快地瞟了眼谢涉川的后背。
“有息想看我后背的伤?”谢涉川眼角余光捕捉到谢有息的眼神。刚刚太医施针时,谢涉川的上衣就褪下了,他转过身,露出劲瘦的后背,光洁如玉,没有一点疤痕印记留下。
“那些伤疤本来是打算留着的,这样有息看到就会歉疚。”谢涉川从容不迫地穿上衣服,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年的事,是我的错。”谢有息垂眸,他在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和幼时往事。
谢涉川不喜欢看到他认错,蹲下身,抬起谢有息的脸,一双极深的黑色双瞳盯着他:“只是想到以后……”
“若有息每每触及那些伤疤,都会想到这事,反而是得不偿失了。”谢涉川自说其话,也不在意谢有息能不能听懂他的心思。
谢有息皱眉,难以理解谢涉川自从回来后说的话他就听不懂了。谢涉川真该去当琴师,找个能听出他弦外之音的钟子期,而不是虚与委蛇地话中裹着一层又一层。
“好了,有息,笑一笑,我喜欢你开心的模样。”还沾着水的手捏住谢有息的脸颊,凉沁沁的。
谢涉川身上清淡的莲台香也不断逼近谢有息。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无端觉得空气越发黏腻,落荒而逃。“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谢涉川看着他逃离的背影,轻飘飘地笑了。
阿奴呀阿奴,你何错之有。我们二人难道不是府上最无辜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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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靖三十年四月。
谢涉川刚被皇帝钦点为状元,六元及第,满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谢涉川荣辱不惊,面上是万年不变的温隽笑意,一袭锦斓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上,鬓边别了一支牡丹,若琼枝承露,又艳光飞旋。
只是午夜就被人绑了,谢有息绑的。
谢有息当时还未过十五岁生辰,一脸稚嫩,第一次干这种事,连拿着匕首的手都哆哆嗦嗦的。
“只要、只要你死了,姨娘就会放过我了,对不对……”
匕首横在谢涉川脖颈,月光下闪着寒光。
“我不想的,我不想对你动手……但是我……我要……”
匕首被扔到一边,“啪”一声。
谢有息也跪倒在地上。
“兄长……我求你了……你能不能离开这里……求你……离开这里……”谢有息将脸埋进谢涉川的膝盖,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袍,胸腔剧烈地起伏,哭得停不下来。
泪水像成串的水晶,从他眼中流出。那双茶色的眼睛秋水涟涟,流淌着一缕涩然。
绳子系得很松,谢涉川一只手就可以解开。谢涉川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捆住他的椅子上,摸着谢有息柔顺的长发。
哭声慢慢止住,谢有息怔愣着。
“兄长,我是有苦衷的,你别恨我好不好……”谢有息喃喃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恨着别人,却霸道地不许人恨他。
“好。”
十八岁的谢涉川,对幼时同自己抱团取暖的幼弟充满了怜爱。他答应了谢有息的请求,“我答应你,可我终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有息……”
谢有息靠在他的膝上,眼睫上未干的泪珠滚落到腮边。手里抓着的葳蕤华袍已经皱巴巴蜷缩成一团。
“明天呆在院中不要出来好吗?”谢涉川安抚道。
谢有息闷闷点头。
第二日,谢涉川觐见时,跪地请求皇帝恩准自己外放考察民情的心愿。
这话无异于自毁仕途,有好好的登天途不走,偏偏要自请离京。
虽说谢父作为中书令,过几年可以把他一个小小知县调回来,可那时状元都不知轮过几人,皇帝难道还会记得他几年前青睐过的一个状元吗?
更别说如今皇帝年老色昏,四皇子一派盘踞朝堂,气焰日益猖獗。这一去,说不准就是有去无回。
“少爷,老爷气得不轻,您待会低个头,不要争辩。”李伯是谢家的老人了,从小看着谢涉川长大,苦口婆心地劝道。
谢涉川宽慰道:“李伯不必担心。”
“逆子!”谢涉川回到谢府,谢父早已在院中等着他。管家手里拿着藤条,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谢涉川没为自己说一句狡辩的话,他自殿中跪下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
藤条上沾了盐水,抽在背上时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后津津盐水渗进绽开的皮肉,烧燎的灼痛迸裂。
谢涉川脊背抑制不住地弓起,衣衫扯动又带来剧痛。鼻腔里飘逸着咸腥气,还不及等冷汗浸湿里衣,又咬着牙关将佝偻的背一点点挺直。
谢父动手是半分力道也没有收,十鞭打完,谢涉川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妆花缎袍被抽得满是裂纹。
谢父放下藤条,沉沉目光一片凉寂,负手来回踱步:“事已至此,再无回寰之地。江南乃东南要地,你须步步为营,以固太子殿下根基。”
谢涉川垂眸掩去痛色,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狼狈之态,开口时嗓音依旧如清泉晨露:“谨遵父亲教诲。”
谢有息今日确实听话地呆在小院里,只是心中不安。他那时头脑发热乱成一团,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谢涉川。
两人的院子一前一后毗邻着,谢有息坐卧不宁,索性偷偷溜进谢涉川的房间想瞧瞧他有无大碍。
一进去就瞄见了望尘在给他上药,背上布满了鞭痕。望尘生疏笨拙,金疮药涂得薄厚不均,时不时手下一重,直直戳在谢涉川的伤口处。
谢父封锁了消息,故而半点流言也没穿出。
谢有息喉咙发紧,脑中一片空白:“是因为我吗……我让你离开这里。”
谢涉川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没料到谢有息就这么偷偷进来了,他没打算让谢有息知晓。只好无奈地招手,让谢有息过来:“是我犯了错才受的家法,有息不要多想。”
谢有息如何能不多想,谢涉川一向谨慎,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遑论他金榜题名,便是犯了些小错,父亲也会既往不咎。
“这事我熟,我给兄长上吧。”谢有息抿唇,挤开笨手笨脚的望尘,接过药膏往他的后背上抹。
“你为什么答应我……”明明应该将他连同他做的事都扔到父亲面前,明明应该讨厌他的……
谢涉川没有回答他,转而说道:“不疼的,有息。”
很疼的,他知道。
他挨过。
宝靖三十年的时候,哥对弟还只是单纯的亲情,这时候真的是温柔好哥哥[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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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