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映画”的冲击,如同在周沉看似平静的梦境内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久久未能平息。那些血腥、阴郁、疯狂的画面,并非轻易就能被“依赖”和“习惯”所覆盖,它们像一根根冰冷的刺,扎在意识深处,时不时带来一阵尖锐的隐痛。
他开始做更多的“噩梦”。
不再是模糊的泥土和雨水,而是更加具体、更加狰狞的景象——少年陆昭那双染血的手、院长扭曲惊恐的表情、甚至还有那些在菌丝网络中痛苦挣扎、化作养料的模糊面孔……
他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下意识地蜷缩进身边冰冷的怀抱,汲取着那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气息。
陆昭对此照单全收。他甚至似乎很“享受”周沉这种因他而起的恐惧和依赖。他会更紧地抱住他,用冰冷的手拍抚他的后背,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着:“假的。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有时,为了“安抚”周沉,他会给予一些额外的“奖赏”。
比如,带他去“静默之泉”浸泡的时间更长。比如,允许他“编织”更复杂的小物件,甚至是一小片能发出悦耳(对他而言)嗡鸣的、微型骨琴的部件。比如,亲自喂他吃一种新发现的、能带来极致冰冷愉悦感的、如同冰髓般的菌类结晶。
周沉贪婪地接受着这些“奖赏”。仿佛只有通过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抵消那些可怕记忆带来的负面影响,才能让他继续相信,留在这个“怪物”身边是值得的。
他的身体在这些滋养下愈发非人地“美丽”,精神却在依赖与恐惧、虚假安宁与真实噩梦之间反复拉扯,变得愈发脆弱和敏感。
一天,在又一次从关于燃烧孤儿院的噩梦中惊醒后,周沉紧紧抓着陆昭的睡衣,眼泪无声地流淌,声音破碎而绝望:
“…昭…我们会永远…这样吗?…”
“…这里…真的…安全吗?…”
“…你会…一直…在吗?…”
他问得语无伦次,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寻求着最基础的承诺。
陆昭沉默地听着,黑暗中,他的眼神幽深得可怕。他抬起手,用指腹一点点擦去周沉脸上的泪痕,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当然。”他回答,声音低沉而肯定,“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你。”
“至于我……”他顿了顿,指尖滑到周沉的心口,按在那朵被他画上去的、妖异的血色花朵的位置,“我会一直在。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这个承诺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瞬间抚平了周沉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他用力摇头,急切地反驳:“…不会的!我永远都需要你!永远!”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他主动仰起脸,寻求着一个冰冷的亲吻。
陆昭低下头,回应了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轻柔,这个吻带着一种掠夺般的深入和占有,仿佛要透过唇齿,将这句承诺烙印进周沉的灵魂深处。
一吻结束,周沉气喘吁吁,眼神迷离,仿佛真的被这份“永恒”的承诺所蛊惑。
陆昭凝视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良久,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遥远深处的回响:
“沉沉,记住你今天的话。”
“永远需要我。” “永远留在我身边。”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按得周沉心口微微发疼,“我会很不高兴。”
这不像情话,更像是一道冰冷的诅咒。
周沉却仿佛听不出其中的威胁,只是用力点头,重复着:“…不会忘…永远都不会…”
他依偎进陆昭怀里,仿佛找到了永恒的港湾,很快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虚幻的笑意。
陆昭却没有睡。他睁着眼,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人,眼底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偏执的疯狂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
永远?多么虚妄的词。
连这座看似永恒的腐萤林,连他这依托执念而存在的不死灵体,又何尝不是一种脆弱的平衡?
但他不需要真相。他只需要怀中这个人,相信这个“永远”。
这就够了。
第二天起,周沉似乎真的被那个“永恒的承诺”所安抚,变得异常“乖顺”和“满足”。他不再追问过去,不再轻易被噩梦惊扰,甚至对那面能展示“心渊映画”的菌壁,也失去了大部分兴趣。
他更加专注于眼前“甜蜜”的日常——品尝陆昭带来的新“食物”,学习“编织”更复杂的物品,在陆昭弹奏骨琴时专注地倾听,甚至尝试着用那些能量颜料,在房间的角落画上一些简单却温馨的图案(比如他们两人依偎的剪影)。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全身心地信奉着陆昭为他构建的这个“永恒”的梦境。
陆昭对他的状态十分满意。控制依旧无处不在,但方式变得更加“柔和”和“隐形”。他不再需要频繁地展示暴力过去进行威慑,只需要偶尔提起那个“承诺”,就能让周沉立刻变得温顺依赖。
然而,在这极致的“乖顺”之下,某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周沉“编织”出的物品,开始出现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错误”。比如,一朵菌丝小花的花瓣边缘,会出现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锐利的尖角。一件丝质睡衣的袖口,会多出一道仿佛被什么勾破的、细微的裂口。
他绘画时,偶尔会“失手”将某种颜色的颜料滴落在不该落的地方,形成一小片难以去除的、刺眼的污渍。
甚至在一次模仿陆昭弹奏骨琴时,他无意识地拨动琴弦,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噪音,与他平时表现的温顺截然不同!
每次出现这种“错误”,周沉都会显得十分惊慌和懊恼,像是害怕受到责罚,会立刻寻求陆昭的安抚,并更加努力地表现“乖顺”。
陆昭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周沉精神尚未完全稳定的小小失控。他会轻易地原谅这些“错误”,甚至觉得他这副惊慌失措、急于讨好的样子也别有趣味。
但他没有注意到,那些“错误”出现的频率,正在极其缓慢地增加。
他更没有注意到,周沉那双总是盛满依赖和朦胧爱意的眼睛里,在最深处,偶尔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与整个梦境氛围格格不入的……审视。
仿佛一个沉浸在角色中的演员,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偶尔会流露出属于他本人的、冷静的目光。
他在记录。记录这些“错误”引发的后果。记录陆昭的容忍度。记录这个梦境……规则的“弹性”。
那个关于“永远”的承诺,像一把双刃剑。
它安抚了周沉的显意识,让他沉溺更深。却也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他那被压抑的、混乱的潜意识里,悄悄地……催生出了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一种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实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