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夕阳,已过官道,脚下全然草铺路,山路坑坑洼洼,前不包村后不包店,只能借宿林间,山里晚上不安全,卫哲夜晚不赶路,去附近找木头和野果为晚上做准备。
借个谋稻“祸害遗千年”的吉言,卫哲路上平平安安,还有闲情逸致让果子变好吃。
祭完五脏六腑庙,卫哲从神识里拿出一本书,书封上的名字模糊不清,是几年前卫哲从退出乐队的孔方兄手里买来的。书中内容清清楚楚,纸张触感正常,只是纸张泛黄,卫哲之前大致略过一遍,里面多是用大量人血供奉的方法,所以卫哲一直搁置没用过。
卫哲上过私塾,他母亲教过他几招也教过他人情世故,脑子还算灵光,他从书里挑出几招灵活性高的方法自己改良,没有仙丹,人血不可能快速恢复,卫哲只能用小石头、其他飞禽走兽模拟一遍,测试搬运或者逃跑的极限距离。
供奉的人血和卫哲想要的结果不成正比,卫哲脸色隐隐有抹苍白,不到万不得已卫哲不会用。
头顶烈阳滑到山峰边缘,即将入夜,夜里深山阴冷,卫哲收起书籍去捡树枝生火,用来引诱夜晚出没的野兽和不知名的东西。
火焰倾倒进木堆,在木头间炸开,木头噼里啪啦地惨叫,惨叫声所到之处视野开阔。其余地方是泼墨一样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法刺透,黑色吸纳和同化所有温度。
卫哲坐在火堆旁边取暖,拿出地图查看。个谋稻的地图极其简易,几根孤零零的线条像小孩学字乱画似的,穷山僻壤无人能问路,卫哲必须提前确认明日的路线和周围的环境。
指尖在地图上点来点去,卫哲摸索半天也看不懂地图上标注明日要走的山路朝向,他推测自己即将进入南方。
南方的位置要找星官指引,不同地界的星官脾气不同,收的东西也不同,有的要钱,有的要命。
树枝在地面划过,卫哲四处漂泊的时候跟地球人学到一招召星官的法子,大概率能召出不要人命的星官,不过要借用地球人宋代诗人欧阳修的一句诗。
卫哲不认识欧阳修,但是欧阳修的字体卫哲会写,简体字卫哲不会,卫哲写简体字像作画,鬼画符似的,扭曲蠕动,不过确实是写给某些东西看的。
地面上爬了一句:“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注1]
写完收笔,卫哲目光在树林中搜寻。
树叶无风自动,哗啦啦往下掉,刹那间十几张嘴一样的东西从枝叶里掉下来,悬在空中,在树丛中闪烁微弱的光,它们外貌变幻无常,或方或圆,身上缠满写着各种名讳的红布条。
最中间的星官嘴巴张合,红布条四处乱飞:“所为何事?”
星空深处凡人不可窥。
卫哲不问,以免窥探未知陷入疯狂:“劳烦星官把分辨南方的能力借我一用。”
星官声音空灵与广阔,仿佛来自远方,红条却延伸到卫哲脸前对准他的眼睛,声音听起来阴险狡诈:“喔谁曾水士?”
各个地头都有一套自己的暗号和人情世故,对上了五湖四海皆兄弟,外来客对不上轻则刮一层油水,重则扒皮抽筋。
红条怼在眼皮上,顶住眼珠按压卫哲也不发怵,个谋稻给他的人情世故里有这条,卫哲知晓暗号,能对上:“兰贵人。”
知道卫哲背后的人情世故是谁,星官给他几分薄面,“我只取走你一样东西,离开地界再还给你。”
卫折松口气。
捞不到油水星官没什么兴致,收回两条红布,溶解成无数条线,分出零星几根黑线飞到卫折手中的地图上,留下一句:“仅限这块地界,自己找。”
十几只星官在树林间销声匿迹,卫折没缺胳膊少腿,感知里出现陌生又模糊的认知,他仔细感受发现是分辨方向的认知,地界是多大卫折不清楚,持续时间是多久也说不上来,玄之又玄,口不能述,怪不得在东西北三方位都在的情况下也没有人能说出南方的位置。
无法理解,不能窥视。
现在卫折能分辨出方向,他观察树木枝叶哪边茂密判断大致方位,朝南枝叶茂盛,北方枝叶稀疏。
拿起地图查看路线,卫折在地图上比划,指尖的触感是粗糙的纸张,可他的感知里多了不属于他的巨大恐惧,他感知到后面的路途会非常顺利,是建立在冰冷、蹊跷和……刻意为之的顺利之上,顺得不正常非常诡异,正常来讲人都会徒增几分惊悚和不安,可卫折很清楚这份恐惧不属于他,他像是一个局外人。
卫折心中不免打鼓,想转身离开,但是现在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卫折咬牙决定继续往前走。
……
明日可以到达山庄。
卫折赶半天路程,腿脚酸痛,跟随地图的指引,他已经接近村庄,卫折不知道村庄民风如何,人心隔肚皮,有时候比鬼怪还恶毒,卫折选择在村庄外附近凑合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入村。
入夜山中寒,绿阴浓,生凉风,绿色爬满卫折的身体,钻入他的皮肤,渗入他的血,翠绿是活的,变作一颗颗卵顶起他的皮肉,汲取他的温度。
托山里层层紧叠翠绿的福,凉风卷起阵阵吸气声。山中气温低得不正常,冻死的危机感驱使卫折不停给火堆添柴取暖,他顾不上明火会吸引某些东西来,火焰升起,心里获得充盈的满足感,翠绿被架在火上烘,忙不迭从他的四肢流出逃入林间,一阵阵哗哗声响起。
手脚变暖,卫折大病初愈般有进气没出气的喘气,取出陶瓷罐子,罐子只剩一半,勉强能煮药。
一日一副,今日是第三副。
喝完药浑身暖和些,临近村庄,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村民肯定能看到浓烟,卫折没有熄灭火光,轻手轻脚爬到树上,取出野猪牙塞进嘴里咬着。
野猪牙连接进入神识,舌搭在牙上随时可以耍牙,四根獠牙从唇里延伸出来,野猪牙的线条光滑圆润,牙尖又饱含锐利,牙身雕刻繁复不明令人恶心的纹路,纹路里藏满恶意满满的邪气。
卫折没把自己和树干绑在一起,他环顾四周,尽可能记住周围树木的位置,才安心闭目歇息。
风不止,树不静。
哗哗声不断。卫折通过獠牙感知到一张红薄纸,薄纸上有个字,薄纸下方是纠缠成结的类似混乱黑色肢体的东西,这诡异东西在地上爬行,爬过草木,爬过草鞋,爬到卫折手边,站立不动。
卫折也没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动。
红薄纸方方正正,边边角角尖锐地能划破人的喉咙,纸上只有一个大写的字,字在变动,形变了但是内在没变,卫折认得这个字,能感受到还是原来那个字,脑海里有个恶毒又癫狂的声音告诉他是“福”字。
獠牙发烫,烫到舌头卫折吃痛,卫折回想记忆里的福字是这么写的吗?
卫折失去思考的时间。
“福”字下方变幻出一张嘴,卫折分不清是笔画还是牙齿,充满恶意的呢喃声又快又多地从嘴巴吐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作威作福,自求多福,福为祸先,祸福相依,福薄灾生,福不盈眦,福过祸生,福浅命薄!”
“福生无量天尊!”
无数黢黑蠕动的“福”字从嘴巴里喷涌而出尽数倾泻在卫折的嘴里,它们组成一条蠕动舌头,试图涨破卫折的胃,弄坏他的五脏庙。
卫折不光听到、看到甚至尝到它的低声轻语,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邪恶味道,卫折痛到浑身抽搐,从树上跌落,摔在地上猛吐几口血,吐出的獠牙也摔在地上,血里夹杂黏连成团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密密麻麻,一团团蠕动着,字吸饱血变成鲜艳的大红色。
喜气洋洋的颜色。
血挂在唇角来不及擦,卫折哆嗦着手想捏起獠牙,手疼得软成面条,又软又滑,卫折拼口气滚到獠牙旁边张嘴咬着。
无数“福”字在他的身体里膨胀生长,泼天的“福”坠在躯体内部压着他。卫折的脸隐约有嵌入地面的趋势,他动弹不得,方便“福”字取走卫折体内某样东西。
有东西从身体内被抽离。“福”字狰狞,为了压制卫折全身换了位,左边的去右边,右边的在下面,“福”字早已打结扭曲,面目全非。
卫折在土地里越陷越深,跟种在地里似得,等到獠牙被彻底压进嘴里,卫折顾不上口中的伤,强行用舌弹动口中的牙耍起来,满嘴鲜血,卫折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用它做一把弓!
不用买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省钱。
口中四根獠牙苏醒巡视,獠牙变换,左右收放,其中两颗小牙溶解成为卫折躯体的延伸,獠牙是他报复的利器,含进口中只留牙尖,裹挟凶猛力道,猛地吐出四根獠牙,又快又凶,某个卫折无法到达的世界里,獠牙扑杀、刺穿、撕裂某样东西。
“福”字和充满恶意的呢喃声一起逃走,轻飘飘的散了,噼里咣当掉下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卫折心口。
卫折吐出獠牙,趴在地上扣喉咙干呕不停,手指扣到嘴巴里獠牙磨破的地方五官疼得移位。先是吐出来食物残渣和鲜血,卫折不信用力捶打自己腹部,五脏六腑都在震痛,吐出的血里有“福”字死掉的笔画,到后面不光吐出来完整的“福”字还有红纸碎片,连清水都吐不出来卫折才罢休。
吐干净之后卫折吞下止疼药,神识在身体里搜寻一圈没找到残留的“福”字,卫折想起“福”字从他身体里取走某样东西,爬起来沿着“福”字逃走的方向去找。
卫折在不远处的草丛堆里找到了。
卫折火冒三丈。
“福”字抢他命中的富!
只剩半串铜钱状的富落在草堆里,淡淡的金黄色不停流转。卫折连滚带爬滚过去抓在手里,脸颊和耳朵因气愤充血滚烫,不敢用力抓,从头到尾匆匆看一遍,便大口吞下。
和抢钱不一样,钱没了还能赚,命中的富被抢走这辈子都赚不到钱,命里没有,就像衣兜是个破口子,装不住。
一想到“福”字抢走他命中一半的富,卫折恨得咬碎一口牙,村庄总不能凭空消失,现在不追“福”字以后可能就找不到了。
抓起地上不断蠕动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它属于“福”字,卫折准备用它问“福”字在哪。
卫折抓一把泥土闭眼塞进嘴里吃下去,拿出一跟用红纸包裹的供香点燃,张嘴直接吞下火焰,他足够愤怒也足够的痛,五脏六腑庙瞬间庙门大开,香烟冲天!
卫折用自己的五脏六腑庙供奉后土娘娘,求仙人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