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太太要赶我走...”那女孩压低声音说。
太太!太太!太太!
凭什么赶她走!
许戊要被愤怒湮灭了。
有一道皮鞋踢踏声就着这句荒唐的话出现了,周冲在楼下仰望着楼梯口的两个人,满脸写满了看好戏登台。
“我的?”许戊张开嘴,刚才的愤怒和他隔着一层膜,听着他自己说话。
“周知训,你!”只见女孩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凤儿!”许戊想起来她的名字,双手放她肩上,看着楼下的周冲。女孩也看向周冲,又迅速地把眼神挪开。
“我在阁楼等你。”她向下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的周冲,离开了。
仅剩的两人相顾无言,一人靠着楼梯站在楼下,没发表什么观点,另一人则被架在高台之上,进退两难。
“周知训,你想去哪里?”就在他向下走的时候,底下的人突然开口发难。
串起来了!这便宜弟弟也爱女仆。
这下好了,一口气得罪好几个人。
“楼上太热,我下来喘喘气。”他蹩脚的抄袭了蘩漪的理由。
“那你恐怕要快一些了,仆人过会儿就开始收拾餐厅,我想你一向不喜欢人来人往的热闹地儿。”周冲双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将双手搭在许戊肩上,“大哥。”
许戊看着他,他的眼睛笑起来像一弯皎洁月牙,但刚刚感受到的寒意从肩膀直直地窜向脑仁,这股压迫感比起上午那场闹剧只多不少。
许戊迅速地甩掉了肩上那双手,尴尬的想走。
“对了,周知训。”许戊总觉得眼前这人对他的态度有些细微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让人感到有些违和。
“你最好和她谈一谈。”他笑着模仿许戊搭肩膀的动作,“你爱她。”
许戊猛地抖肩甩开,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这人绝不是那个原装的弟弟!
“那你跟我一块去。”许戊突然眯起眼,反手扣住周冲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硬拉着他往楼上走。
刚才那一瞬奇怪的旖旎消失了,周冲向后退了一大步。“你偷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大步流星的上楼去了。
真是哑巴吃了黄连。
他走到壁炉旁,将那张红木框着的黑白照片拿了下来,那是第一晚雨夜周老爷凝神盯着的那张。女人穿着朴素,旁边站着年轻的周老爷,那模样酷似如今的周冲。而仔细看那女人的眉眼,则像极了刚自称“怀孕了”的女佣。
他有足够多的理由怀疑这个家里所有的“演员”都已经异变了。
那周冲呢?他又是谁?
他不像个演员,他不会因为关键词就变形。
他也不像个读者,他知道的信息太多,又与他拉扯不清。
那照片上有一股香灰味,想必这便是周老爷的那位老情人。他还想找些其他的蛛丝马迹,可惜这种壮举只能等到傍晚,客厅除了架落了灰的钢琴、几张沙发,一盏落地台灯外,几乎没有人的痕迹。
“大少爷。”昨夜本应去敲他门的仆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恭敬地向公馆门厅外侧的小花园侧了侧身,“少爷,有位客人来,说是要找老爷。“
许戊回头看去,那人远远地站在小花园里的盛开的菊花丛旁,那些绿菊花肥到能生吞一整个人,叶片的中间还有些花药残留的水斑。
“怎么不请进来?”许戊抬起手,将照片放回了原位。
“这...老爷上午才说今日闭门谢客,这妇人却说自己是凤儿的母亲,说是太太叫她来的。”许戊明白了,这是要等自己拿主意。
“请进来。”
“...不需要谢我,是少爷请你进来,到屋内就少说话罢,听说上午不太平,两个少爷、老爷全都窝着一股子火气。”他听到那仆人和那女人耳语着些什么。
那女人步履匆匆,那窃窃私语很快消失了。
靠着大门那侧的窗子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这才能惊觉已入深秋。许戊穿着那身褂子有些凉,他便走过去将那窗子关好。
直到那身着旧蓝布裤褂的女人仆仆风尘地越走越近,许戊细看才惊觉,她与凤儿的眉眼极其相似,少女的羞怯在她脸上早已褪去,多了多年操劳的疲惫。
“大少爷。”她拿一双略显紧张的眼睛看着他。
许戊拿指尖用力地搓了搓额头,他在办案时也有许多犯人、同僚也会这样紧盯着他,他一时间又对自己身处这座公馆有些混乱,颇有些凌厉地看向来人,“你有什么事情?”
“我是来找太太的。凤儿今早没出现在火车站,我怕她出事。”她被许戊的眼神吓得顿了顿自己的话头。
“你先坐一下吧,我去给你倒一杯水。”
那仆人远远地立在旁边,似乎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局促的两个人,他的黑色眼仁开始急促地向上翻去。
刚坐下那女人看到那仆人开始异变便明白眼前这人绝不是剧中人,暗叫一声不好,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冲着许戊说,“哪有大少爷亲自给我们这种乡下人倒水的?我不喝水,谢谢你,少爷!”
不想加入它们,就不要被发现你不是它们!
“坐下!”那女人急促地轻声命令许戊。“剧情里哪有这段?你怎么不按照人设演?”
他手上只有几行出场人物和场景,哪来的什么人设?
“你又是谁?”许戊没接她的话头。
“我是世萍,我的女儿是凤儿,你是我和周老爷的私生子,你后妈找来我是为了报复你们一家。让你们死。”
和后妈、妹妹偷情的私生子,他正处于这场**的齿轮之上。
许戊坐在离她稍远的沙发一角里捏了捏自己有些莫名发麻的手。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许戊冷眼看她。
女人不满道,“有什么关系?你想被吃,永远留在这里?”如果仔细看,你可以从她苍老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属于年轻人的蓬勃与不甘,“你自己想死别带上我!”
过了半晌,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再说话,周公馆的一草一木都有一股香灰掺着的老房子味,那老态龙钟的仆人还在不远处监视者他们。
墙上挂钟的声音沉沉地敲了几下,这就代表着时间加速过去了。这难熬的傍晚来得比他们预计的快得多,时间在这里失效了。
他们突然身体僵直,动不了了。
没有人开灯,似乎在这样的黑暗里,所有的罪孽、**就可以隐身其中。
“大哥?你逛完了么?”冷不丁的一道声音从他们背后幽幽的冒出来。
“嗯。”被问到的那人颇有些心虚。
他是演员?他怎么能让时间重新动起来的!
“那怎么呆坐在这里?旁侧的人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那声音接着说。
头一次走进这邪门的周公馆,扮演世萍的女人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有些发抖,又欲盖弥彰的动了动僵直的脚。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死我了。”许戊的演技终归还是有些拙劣,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白心不跳,像个没事人一样安然的守在沙发的一角里,看起来是快要睡着了。
“大哥...”那人声音的尾调像是勾了蜜,却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你可真是不领情。”周冲一双略显苍白的手绕过沙发的脊背神不知鬼不觉的搭在了许戊的一侧肩上。
他的手很轻巧,毫无重量,也毫无温度。
许戊旁侧那女人放缓了呼吸,她低着头,只剩嘴角颤动了几下。
那只手像是没得到回应便感到无趣一样,缓缓地抽离开,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响声。周冲在这两人对面沙发坐下后,灯光也随之打开,忙碌的仆人们在餐厅与后厨之间穿梭,窗外穿来风刮动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一切又都重新活起来了。
“周知训,你也是读者吗?”坐在对角沙发那人目光如蛇,紧紧黏着许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