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耗十年后她潇洒成魔了 第71章 第 71 章

青袖又成了孤身一人。

她安详地躺在长安城外的山坡上，天地之间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困乏袭来，她忘却了昆吾山、青州城和方台镇，忘记了黄粱镇，也忘记了所有人。

苍茫之中她独身一人，却并不觉得孤寂，她像回到了生命之初，她觉得原本就该如此。

醒来后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靠着两条腿行进，疲乏时便找个地方落脚，有时是山林中的破庙，有时是没有人烟的荒村，要是寻到了驿站和客栈，她便花钱洗个热水澡，再要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加上排骨或炖肉，加些辣子，再要坛浊酒。

有时放空时她还是会胡思乱想。

那两个人后来究竟如何呢？

苏木和柳华在一起会比跟着自己更开心吗？

百里霜临死之前究竟是觉得得偿所愿还是飞来横祸呢？

盛明希会喜欢她多久呢？

云珞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不被别人欺负呢？

白九在洛阳城里是否能像他说得那样快活潇洒？

卢清远也在长安，他会是个好官吗？

李康气急败坏之后会不会又无能地冲着徒儿发火呢？

秦少成会如何跟宗德长老解释囚徒的去向？

厉炎妖君会放弃混沌珠吗？

层层不断的问题不时困扰着她，她一路上走走停停，一些有答案，一些她也回答不上来。

没有答案的那些她继续思索，有答案的又被她推翻重来。

金乌欲坠之时，她行至某处村落，坐在田埂上歇脚。

手下无意识地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眼前是一片片青翠色田野，歪斜的稻草人身上栖落着三两只灰扑扑的麻雀，自顾自嬉戏，一点也不怕她。半里外茅舍纷纷燃起炊烟袅袅，又零星亮起几盏灯火，离得远除了偶有犬吠听不见什么人声。

再熟悉不过的孤独滋味，她品尝过千百遍，那种凉意早已融入她的骨血，随着呼吸和心跳，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没有结界，无形的力量却将宇宙分作两半，一半是她，一半是麻雀、灯火以及那些萦绕在她脑海中的种种问题。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除了她自己本身，再多的纠葛原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她被迫赤条条地来，也只能赤条条地走，名利和爱恨生前再恢弘壮阔，到最后也都抓不住。

这么多年，她总是一面痛恨这有限的人生不够完美，又一面挣扎着叫它看上去光鲜亮丽，可她苦苦追寻执着于赋予人生意义，可或许人生本就没有意义。

她顶着肉身和魂魄在这世间走一遭，除了自己，其余都是空虚。

花不在乎，鸟不在乎，天地不在乎。

那些琐碎的问题，有没有答案，从来都不重要。

她握住手心，只能感受到自己。

风乍起，硕大的乌云隐没在夜色之中，黑暗中难以抵挡的煌煌天威令凡人灵魂震颤，没有给青袖反应的时间，第一道天雷急速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撕裂幕布，降落在妄图窥探天道的蝼蚁身上。

是雷劫。

青袖忍受着剧痛，往荒野中奔跑。

残余的雷电仍在身体上游走，从天灵盖蔓延到手指和脚趾末端，每一寸皮肤和骨肉都像是烧灼着炸裂开来。

奉天台上，九死一生，她见过云淡风轻的前辈在道道天雷下如何痛哭流涕哀嚎着求饶，她从来没有低估过天雷之危，期待着结丹，又畏惧着渡劫。

如今这天雷她想躲避开也不可能，一道道电光追赶着她接踵而至，疼痛到识海翻天覆地她快要失去理智，黑色薄雾不必召唤便倾泻而出，如纱衣一般包裹着她的身体，像柔软而贴身的铠甲，那日夜不离的声音像是在为她出气，用粗俗的言语不停咒骂着上天。

威严的旨意从高处而来重重镌刻在她破碎的识海，杀了它，杀了它！

杀了谁？是残忍抛弃她的父母，还是救了她却视她卑贱如奴仆的师尊？

又是一记惊雷落下，是上天恼怒在惩戒她大逆不道之心，她提剑格挡，口鼻涌出淋漓鲜血，牵扯着疯狂跳动的心脏剧痛更甚。

她的护法只有黑雾，她如凤凰展翅般张起双翼，对抗着上天的怒火。

哦，是杀了她呀。

她的心魔，上天容不下。

数不清是第几道天雷了，青袖痛到已经麻木，半面血污中她笑得无可奈何。

怎么能为了渡劫就杀死她呢？

怎么能杀死她呢？

那声音远在她修道之前就已出现。

丰收年景里家里杀了一只鸡庆贺新春，她沉默地啃着鸡翅，分离出三根干干净净的细骨，又将骨头都嚼烂了咽下去，最后舔舐着手指头。

那个女人把另一只鸡翅夹到她碗中，她摇摇头，又夹了回去。女人摸着她干枯稀少的头发，欣慰地说：“惠娘最乖巧懂事了。”

她并没有因为夸奖有多开心，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只是一味地想，鸡要是有三条腿就好了。

那个声音就在那时第一次出现了：“要不是你弟弟妹妹，你怎么会还没尝过鸡腿的滋味呢？没有他们就好了。”

她来自于她闷痛的胸口，在为她的自私发声，它在命运残酷地打出第一颗火星时出现，是她灵魂持续灼烧煎熬的出口。

她常常被打乱，总是在担忧，害怕不如意，无法不回想，追求尽善尽美，然后在犹疑中浪费时间，数不清的痛苦时刻，她面上还要扮作超然绝尘的模样，而只有她了解破碎不堪的真相，并大方地吞咽下她所有阴暗的心思，逐渐化作黑雾给她亲昵的拥抱，才能叫别人看到的是至少表面上与别人没什么不同的道门弟子，而不是一个癫狂的疯子。

它是远比亲友、恩师和男欢女爱更长久的陪伴。

那是她的本能，她的血肉，他们狼狈为奸，她从来都不清白。

放弃她意味着背叛自己，只要她还知道自己是谁，她便永远忠于自己。

如果上天不允，那便叫她灰飞烟灭也好。

她不会放弃。

她的痛苦本就该留下痕迹。

“我不！”

她偏要逆天而行，用最后的力气向天指剑讨教，将周身灵力聚拢于白刃之上，将嚣张的惊雷腰斩于半空。狂风掀起她四尺长发，她笔直的躯干岿然不动，她立于天地之间，像一面旗帜。

旗帜在雷海之中显得单薄，苍穹被撕裂，电光将她满是血污的脸照得惨白，她无声，却张狂，心如止水，宁死不屈，沉默地同双生的自己并肩作战。

威压碎裂岩石，草木化作青烟，衣袍猎猎翻飞，天雷落到**凡胎之上，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发尾半数焦黑。

她不死，不倒下，不屈服。

良久，见我碎裂之时，雷声骤停。

她终以一剑胜天道。

雷声尽时，风声又起，像是怒吼，又像是恨其不争的叹息，她没有看到奉天台上见过的金光璀璨，只有被冲散得七零八落的黑雾重新聚集，墨色比雷劫来临之前更加浓重，她环绕在她周身，哼着久远的歌谣，汇成如游蛇一般的长线，涌入她的眉心。

识海之中，她立于碣石之上，遥望灰色水面翻腾之后逐渐平息，无风亦无浪。

她体味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从前种种，往后余生，在平静的此刻都不必再被提及。

于是带着浑身伤痛，她疲惫地昏死过去。

盛明希离开之前，曾赠她一座海棠夫人所制的莲花宝塔，她藏于其中。

塔内闪烁着月华般温和的白光，用磅礴的灵力一寸寸修补着她的神魂，如母亲一般照料着她。她从来没有如此虚弱过，五感六识俱失，她像一具水中漂流的木偶，像深藏地下的尸体，昏昏沉沉中任由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她沉重的眼皮方才费力地抬起，周围光线并不刺眼，但眼睛还是觉得干涩不适，她闭着眼安静听着自己微弱但依旧存在的心跳，重新体验活着的滋味。

她盘腿打坐，运转灵力，奇经八脉中涌动着新鲜的力量。黑雾幻化成了一缕缕细弱的丝线，柔滑得如水一般，随着血液分布于四肢百骸。丹田气海之中微波荡漾，已凝成一颗本命金丹。

然而新结的金丹之上竟有两三道裂纹，其内尚有一葫芦形状的白团，她细细存思内观，却讶异地发现那并不是葫芦，而是个婴孩。

青袖无奈发笑。

十年修道终成魔，筑基一跃半步元婴，她一时不知道哪一件更离奇可笑。

前额皮肤牵扯，中心处灼热不适，她举起镜子，清晰地看到自己眉心处不知何时浮现出花钿一般的纹路，蜿蜒向上，像一簇火焰。

是魔纹。

她闭眼呼唤那个熟悉的声音，良久之后依旧没有回应。

她已经融入她的骨血经脉，彻底与她化成一体。

青袖叹息，在镜中觅得她留下的痕迹。

她与从前不同了，肌肤之下血流缓慢，触之微凉，观之则异常苍白，像雪瓷一般，衬托得眼珠和眉睫愈加漆黑，而嘴唇又过于红润，她原本清秀的容颜便平添五分艳丽。

她怔怔地重新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