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成二十三年,大禹皇帝大赦天下,包括罪臣子女亲属一干人等,皆可重获自由。
司音坊内,沈臻望着住了十年之久的小屋,将最后一件衣服收拾进包袱。如今她终于从低贱的教坊乐伎,变回自由的平民身。但她并不对此地抱有什么眷恋,从千金小姐跌到谷底,受过的屈辱和打骂并未就此遗忘,教坊妈妈和周围人的尖酸刻薄也仍历历在目。
如今日子好了,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虽不能够享那些富贵,但是至少可以出去找点营生,如若可能碰上良人,也可许配终身。
“诶,言公子,你不能进去啊——”沈臻房里的门被一个年轻男子撞开。
只见他气喘吁吁,清秀地脸上难得带了几分红晕,连发髻都有些散乱:“妙音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怎得就要离开?”
妙音姑娘便是沈臻,这司音坊有三大绝——妙音、司乐、婵月。司音坊能这么多年屹立于京城中不倒,也正是因为这三位头牌。传言妙音姑娘美貌动人,以一双眼睛最为勾人,未长开的的小脸上却有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妩媚,顾盼生辉,似水含情。每次演出总以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美眸。但仍有无数年轻男子为其疯狂,司音坊也因此赚的盆体满钵。
沈臻望着眼前慌乱的言公子,眼眸弯弯:“言公子说的哪里话,妙音姑娘永远不会离开,此刻正在前厅演奏呢。”
“不!”言青希急慌慌地反驳,“妙音姑娘,只有你一人!”
沈臻行了个女子礼:“言公子,我有幸在您跟前唱过几曲,奏过几次,能得您的赏识,我没齿难忘,只是如今我已恢复自由身,还请公子忘了我吧。”
言青希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一阵激动:“姑娘!姑娘如不嫌弃,来我府上可好?我定为姑娘安顿好一切,什么都不需要发愁!”
这富家公子思想总是如此简单,去他的府上谈何容易,最不济也就是当个小妾,若是将来主母心软,还能讨个好生活,若是不那么慈善,怕是活命也难。她沈臻虽然苦头吃尽,却并不愿意与人为妾,做这卑下之人。要么就堂堂正正当个正妻,要么就一辈子不嫁!
她正要开口驳了他的好意,只见司音坊的花妈妈从外头走进来,不情不愿地看着她:“过来,有人找你。”临走时还翻了个白眼,她最烦这小贱人这副清高样子,如今竟得了好运要脱贱籍了。
沈臻不明其意,她已经获罪十年之久,还能有什么人来找她,由不得多想,只能提着包袱跟去看看。
“诶,姑娘——”言青希还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被她躲开了:“公子还要自重才好,我们本不是一路人,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愣愣地看着沈臻远去,连她的名字也不曾知道。
跟着花妈妈来到后门,只见停着一辆马车,上面写着大大的“沈”字,一位面容庄严的嬷嬷早已等在一旁。
沈臻自然知道这是哪里的马车,只是,府里人竟有这样好心?派人来接她一个罪臣之女回府?
“奉主母之命,来接小姐回府。”那位嬷嬷开口道。
沈臻想探一探究竟,试探着开口问道:“我若是不回呢?”
“这,恐怕由不得小姐。”
一边看热闹的花妈妈倒是先插了嘴:“哎哟我说呀,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人家侯府来接你回去,本应该跪下来谢天谢地才是,竟还这般不知体面,难不成还想继续做这乐伎不成?”尖酸的嘴脸不减当年。
沈臻微微一笑,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嬷嬷:“那便有劳嬷嬷了。”随即跟着上了车。临走前不忘回头冲花妈妈咧嘴一笑:“多谢花妈妈指点,那我便回去享福了,只是不知花妈妈还要伺候乐伎多久,也盼着早日有人来接花妈妈回去享清福。”说完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你——”花妈妈气得手在哆嗦,“早知道当初就该打死你这个贱蹄子!呸,没良心的烂货!”
马车走了不远,就约莫到了。沈臻撩起帘子来看了看,“邕北侯府”四个大字金光闪闪,依然如当初一般光辉。只是早已物是人非,邕北侯早已易主,她也不再是当年受尽宠爱的侯府大小姐了。
但马车并未在正门停下,而是绕了一圈走到偏门才停。沈臻听见外面嬷嬷在喊:“小姐,请下轿。”她在嬷嬷的搀扶下下了轿子,如今已约莫黄昏时分,天色早就暗下来。四周无人,在掩护下,沈臻悄悄被送进了府里。
“小姐,一应物件都安排好了,只等小姐入住,待明天一早起来去给老太太请安。”
“多谢嬷嬷。”
把沈知檀送到院子里,那嬷嬷停下脚步,严肃地开口:“有件事主母千叮咛万嘱咐奴婢一定要告知小姐,小姐早已不是沈臻。沈臻如今已然是一介平民,无人知其下落,冻死饿死或者流落他乡都未可知。”
“您现如今的身份,是邕北侯一直养在外的二小姐沈知檀,因小时候体弱多病被送去寺庙,如今才被接回府内。”
沈臻心下了然,能这样好心把她强行接回来能有什么好事,不让用自己原来的身份,更能证实自己的想法了,怕是有什么算计在等着她。
“知檀明白。”
“那奴婢先告退。”
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贵在干净整洁,比以前住的地方好了太多。沈臻,不,是沈知檀,放下包袱,便看到边上还站着两个丫鬟。
“你们两个进来。”
两个丫鬟老实地站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都叫什么名字?”沈知檀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奴婢春红。”“奴婢杨柳。”
沈知檀慢慢低下头吹了口气,嘬了口茶水说:“名字倒是都不错。我初来府里,好些规矩都不知道,你们有谁给我讲讲这府里现如今都有什么人。”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春红先开口:“府里最受尊崇的是老太太,其次就是侯爷和侯夫人。侯爷和侯夫人育有一子一女,是二房。还有三房三老爷和三太太一家人,也同样是有一子一女。”
“那——大房呢?”沈知檀抬眼看向她们。
“这,这奴婢们不知啊。”春红有些慌乱。
意料之中。沈知檀自嘲一笑,大房,就是她死去的爹爹和娘亲。
“辛苦你们了,下去歇着吧。”
“是。”
沈知檀本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的十年,却没想到棘手的事才刚刚开始。她这个二伯和二伯母—————现如今是她名义上的亲生父母,从小就不是那么和善,如今真是连她一个戴罪之人也不放过,要榨干了她才算满意。
她在房里独自想了许久,已接近天黑,是该准备睡下了。这时候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喧闹,自己卧室的门“嘭”一声被踢开,一个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闯了进来,倒是眉目如画不假,看通身的布料打扮,不像是一般人。
“你便是来顶替我的那个下等乐伎?”
一边的丫鬟急忙制止她:“小姐!夫人还没说此事呢。夫人让您小心说话的,您忘了?”
那女子一听变了脸,回过身一巴掌甩在丫鬟的脸上:“贱人,谁许你说话了?你真以为勾搭上了我哥哥我就不知道?告诉你!我若是不松手,你这辈子也别想去当他的通房!”
丫鬟被她这副样子吓得哭泣起来,沈知檀看着这热闹,心里暗暗思忖,这估计是二房那位沈素昭小姐吧?可是素来听说侯府二小姐沈素昭出了名的温柔大方,知书达理,又有沉鱼落雁之姿,京中男子皆是拥簇向往,怎么如今这般粗鲁蛮横?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
但丫鬟说的也有道理,沈素昭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闭了嘴:“罢了,等明天母亲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罢!”
说罢,她又颇有兴味地打量沈知檀,见她长得这般美貌,未着粉黛便已要超过自己,心下嫉妒,开口道:“哎呀,听说妹妹是名动京城的妙音姑娘呢,姐姐我倒是想听曲儿了,不若弹上几曲儿,府里这些乐器都备着呢!”
这是想把她当乐伎使唤羞辱呢,可她早已不是了。沈知檀也不恼,反问道:“不知夫人可知道小姐来了此处?”
“我娘亲知不知道干你什么事?你不会以为做个挂名的女儿就能告状了吧?”
“非也,我不是不能唱弹,只是这大半夜,侯府静悄悄的,我就算声音再小,也难免传出去让人听见,若是夫人听到了,怕是以为我在这里故意附庸风雅,要来找我呢,到时候她看见你在这儿站着,作何感想呢?”
沈素昭气笑了:“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拿我母亲来压我,不过你也不要嚣张,你的好日子过不了多久,等到了那贵人面前,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嚣张!哼,我们走!”
“那便不送姐姐了。”沈知檀目送着她出去,皱了皱眉头,她在说什么?贵人?什么贵人?二房到底想拿她干什么?
思及此,她突然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谈话声。沈知檀原先练琴之时,为了不受打骂,练曲子会闭上眼睛,凭耳朵和感觉盲弹,久而久之她的听力就格外地好。她凑过去一听,原来是春红和杨柳在院外嚼舌根。
“这二小姐可真吓人啊,一声不吭就突然来了。”
“想不到屋里这位主子还挺有本事,就这么把她打发了。”
“哪呀!屋里头这个也就是一时得意,我那天偷偷听夫人院里的黄鹂讲,夫人要送她去给公主当陪读呢!”
“啊?”
“嘘,你声音小一些!”
“为何?这样的好事,应该让二小姐去才是呀!夫人怎么想的?”
“按理说是好事呢,可是当今公主性格喜怒无常,打骂都是常有的事情,咱们小姐的脾气,去了还不得掉一层皮!”
“是这是这,可是二小姐的样子大家都知道,这怎么顶替呀!”
“貌似皇上只点了嫡女,因此不碍事,让屋里那个当三小姐就是。”
“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冰雪聪明,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回去夫人院子里?”
“那当然,要不了几天,只要帮夫人好好做事,有的是奖赏!”
听完这一席话的沈知檀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想拿她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当枪使呢,怪不得这样勤快地接自己回来,还给了个嫡女的身份。不过这日子还长,这样好的身份,不要白不要!
希望大家多多资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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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府(大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