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对她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即便这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天未亮便出门,傍晚却总会抽空来陪她说上几句话。
宫中的变故似乎愈发严峻。谢芜盈偶尔站在裴府门前透透气,总会被春花秋月劝回来。转身回望时,往日热闹的街道空旷得渗人,家家户户闭紧了房门,仿佛风雨欲来的平静。
裴府的守卫肉眼可见地增多了,来来回回巡视着,把裴府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春花近日似乎也极为低落。她性子活泼,往日里便是个闷不住的,每每谢芜盈出门办事,她都要吵着跟随。如今进了裴府,连院门都少出,如何能开心起来。
谢芜盈有意安慰她几句,春花却自我调理好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真的笃定:“外面不太平,据说广阳王联合了皇城守卫军,意图逼宫呢!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打起来,还是裴大人思虑周全,安排这么多人守着小姐,看着便十分安心。”
谢芜盈扯了扯嘴角,不辨喜怒地笑了笑,倚在榻上继续翻开闲书。
据说是裴瑜搜罗来供她解闷的,民间时兴的话本,写什么的都有,她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只囫囵看个大概。
忽然间好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她翻书的动作慢下来。
这话本讲的是一个县丞小姐,家逢巨变,父母双亡后家道中落,本欲寻死,却被微服出宫的太子所救。太子对其一见倾心,将其养在宫外。身份差距过于悬殊,这对有心人便来回拉扯,缠缠绵绵,好歹结局总算修成正果。这县府小姐也算一朝飞上枝头,成了贵人。
好俗的故事,看得谢芜盈连连皱眉,不可置信道:“这小姐也太没心肺,她父母之死明显疑点重重,她倒好,一点也不细究,只顾着寻死,或是满心都挂念在男人身上。好似有了男人,她的命不重要了,父母之死也不重要了,只顾着看男人身边的莺莺燕燕,争风吃醋,没有自己的思想。”
春花撑着头靠在她身旁跟着一起看,听到这话发出疑问,“疑点重重?小姐从哪看出来的?”
谢芜盈往前翻了几页,指尖点着字句:“你瞧这里,先前分明写了,县城爆发瘟疫,朝廷派了钦差救灾,这钦差不问病情,患病的平民百姓,只要交不出买药钱,便粗暴将人隔离,只待病死后焚烧。县丞不赞同,没几天便染病去世了,怎能如此巧合?”
春花还没想明白,挠挠头:“这在文中只是一笔带过,或许根本不重要?只是想表明县丞小姐柔弱无依,好让她能遇见太子……”
“那这就更奇怪了,”谢芜盈声音微冷,“给她苦难,只为让她显得更为柔弱来惹人怜惜?这个县丞小姐,真是可怜。”
说着便把话本“啪”地一合,随意丢开,“我不喜欢看这些,下次不要拿来了。”
春花称是,拿起话本退出去。刚到门口,正撞见裴瑜从外间走来,刚要行礼唤人。
裴抬手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了步子走进去。
谢芜盈又从手旁便那一摞话本里抽出下一本,翻开看了两眼,顿觉索然无味。叹一口气,想唤秋月陪自己外出透气。
一抬眼,却直直撞进裴瑜那双沉静如水的黑眸。
“身体恢复得如何?”
他开口时,嗓音带着点忙碌一整日的微哑,这种问候对他而言已是十分难得的温和了。
谢芜盈的注意力却不由得被他眼底乌青吸引,眉心下意识便蹙了起来,语气染上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宫里情形如何?若是太忙,不必日日过来,你也该多歇息才是。”
“嗯。”他应了一声,那双黑眸里照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平直的唇角的幅度似乎上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都忙得这边形容憔悴,还有什么值得欣喜的事么?
“快结束了。”裴瑜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他朝她伸出手,作出一副邀请的姿态,轻声道:“陪我走走?”
谢芜盈也有满腹的问题要问他,难得能遇见他空闲,自然顺势应承下来。
裴府的各种院落小道这几日她已走过数遍,对路线早已熟记于心。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裴瑜身前,反倒显得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身后传来裴瑜一声极低的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促狭,“记得上次你来,还在园子里迷了路。”
谢芜盈也想起来这件事,那时裴府大而空荡,连个伺候的丫环小厮都找不见,活像个没人居住的空壳府邸。如今人倒是多了,处处都是巡逻的侍卫,换班规律,却反而比之前更让人觉得压抑了。
“裴哥哥又取笑我。”谢芜盈脚步一顿,回身嗔了裴瑜一眼,“这些日子待在裴府,出门都成了奢望,闲得发慌,可不就只能府里瞎逛。”
裴瑜长腿一迈便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语气不容置疑,“外面危险。”
又是这套说辞。自那日被绑架,她一直住在裴府,算上病着的时日,都半月有余了。锦衣坊的账本也看不着,兄长也杳无音信,那日在草里捡到的腰扣像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谢芜盈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没再接话。
裴瑜看出她心中失落,又道,“今夜回来,是为带你去个地方。”
“何处?”谢芜盈心头一跳。谢府的火烧得那样大,加之宫中异变,裴瑜应该来不及修缮完成才是。
“不是谢府,”裴瑜看穿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明日便是最后一日,我与你兄长里应外合,将逆贼围困宫外。我府上地址已然暴露,怕那逆贼临死反扑。为保你安全,今夜我会命人带你前往郊别院。”
他说这话时的神色格外凝重,听得谢芜盈也紧张起来。不知何时,两人已走到池亭边。
月色倾洒在湖水里,泛起波光粼粼。
天色已经暗下来,好在有小厮提前点了道路两侧的灯笼,两步一盏,落脚的池亭更是夸张得立着四处高挺的宫灯,照得周围格外亮。
裴瑜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
谢芜盈抬眼,迎上他专注的视线,声音放得又轻又缓:“郊外别院?裴哥哥安排得真是周全。”
裴瑜微微俯身,靠近了些,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待事情告一段落,我便接你回来。你说的那些事,我也会替你一一查明。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话,几乎算得上在哄她了。
谢芜盈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涌起一股别样情绪。
明知他显露的温柔只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但看着他眼底的疲惫,想着他这些日子表面上的无微不至,她终究还是压下翻腾的心绪,扬起一个温顺乖巧的笑。
“嗯。我等你。”
重新走回谢芜盈暂居的小院,春花秋月已将她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妥当,预备出发。
裴府后门停靠着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裴瑜亲自送她至车前。看着她弯腰钻进车厢,才转身离开,步履匆匆,似乎还有急事要忙。
随行的还有侍卫,为了避免过于招摇引人注意,只留了一个身手最好的扮作车夫,其余的都隐在夜色里,无声地护送谢芜盈去往郊外。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车厢内光线昏暗,谢芜盈端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将一方丝帕在食指上打圈缠绕,心里有点紧张。
秋月往她身边凑了凑,贴着她的肩膀道:“小姐,不要怕,裴大人都安排好了。”
春花秋月分明是自己府里长大的丫环,与裴瑜应该称不上熟悉才对,短短半月,一口一个裴大人,已然无比信任了。
谢芜盈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扫过秋月温顺的脸,又落在稍远些、正掀帘一角好奇向外张望的春花身上。
她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春花唤过来,“凑近些,我有话要说。”
春花依言凑近。
谢芜盈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声音压得极低。
“如若,我不想去裴瑜的郊外别院,而是想去别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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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