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沉入静湖的石子,在表面泛起几圈微澜后,便缓慢地、无声地沉入一片死寂的深底。
那日萧烬反常的“温和”与离去,并未在裴冶心中点燃任何希望的火星,反而像投入冰湖的巨石,只激起更深的寒意与迷雾。他无法理解,更不敢揣测那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意图。是新一轮猫捉老鼠的游戏前,那片刻慵懒的戏耍?还是暴风雨前,短暂而诡异的宁静?
他选择最安全的方式应对——彻底封闭自己。
身体的创伤在名贵药材和精心照料下,缓慢却持续地愈合着。脖颈上狰狞的勒痕逐渐褪成一道浅粉色的旧疤,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场未遂的决绝与失败。脚踝的扭伤早已痊愈,他可以下地行走,甚至能感觉到久违的气力正一点点重新注入虚软的四肢。
但精神的桎梏,却比任何物理的牢笼都更加坚固。
萧烬的确履行了他那日的“命令”。常嬷嬷小心翼翼地向他转达,大人允许他在府内除机要库房及东面几处禁地外,皆可自由行走,不再局限于寝殿这一方小院。
若是从前的裴冶,听到这样的消息,那双黑眸或许会瞬间亮起微弱的光,心底会按捺不住对“外面”的渴望,哪怕只是更大一点的囚笼,也总归多了几分新鲜空气。
可现在的裴冶,听完后只是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翅掠过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他依旧侧卧着,面向里侧,留给常嬷嬷一个单薄而沉默的背影,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自由?
多么可笑又奢侈的词。
从青丘到软红阁,从软红阁到这统领府,他何曾真正拥有过自由?每一次看似范围的扩大,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笼子,换到一个更华丽、更宽敞的笼子罢了。而笼子的钥匙,永远攥在那个男人手里,他心情好时,或许能允许你扑腾两下翅膀,心情不好时,瞬间便能将你打回原形,甚至碾碎。
他早已倦了,也怕了。
探索?行走?有什么意义呢?看到的不过是另一重围墙,另一片被精心修剪过、毫无生气的天空。每一步都可能踏错,每一处风景都可能暗藏新的陷阱,引来新的折磨。
不如不动。不如不想。
就这样躺着,假寐,将意识放空,沉入一片虚无的黑暗。那里没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没有感知,也就不会再有痛苦。
于是,在身体逐渐恢复后,裴冶的生活模式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他大多数时间依旧躺在寝殿的床上,或者后来被常嬷嬷软语恳求着,半推半就地移到窗边的软榻上。依旧是躺着,闭着眼,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阳光好的时候,暖融融的光线会透过雕花窗棂,洒满他全身,将他银白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浅金,苍白的皮肤几乎透明,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易碎的水晶人偶。
常嬷嬷会定时送来膳食和汤药。膳食越发精致,甚至常常会出现一些南方口味的、或者明显是狐族偏好的清淡山野时蔬和甜羹。汤药也从最初治疗外伤和惊吓的猛药,换成了温补调理的方子。
裴冶来者不拒,沉默地吃完,沉默地喝下。不是因为饥饿或渴望康复,仅仅是一种麻木的、不带任何意义的生理完成。味同嚼蜡。
萧烬来的频率似乎固定了下来。
通常是傍晚时分,他会踏入寝殿。有时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带来的、属于官署的冷硬气息和淡淡的墨香。有时则像是刚刚沐浴过,换上了常服,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润。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靠近床榻,也不再坐在窗边的榻上。他通常会选择离软榻有一段距离的圆桌旁坐下。那里摆放着常嬷嬷为他备好的热茶和几样简单的点心。
他并不总是说话,很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着,手里或许拿着一卷书,但目光却常常越过书页,落在软榻上那个仿佛永远在沉睡的身影上。
他在观察。
用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小心翼翼和专注。
他看到阳光如何在他的睫毛上跳跃,看到他极其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起伏,看到他因为偶尔不适而几不可查蹙起的眉头。
他也看到,自己带来的那些小东西——最初是野花、石头,后来是一些罕见的、墨法精良的山水画册,甚至有一次是一管品相极佳的玉笛——都被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地,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如同他那些生硬的、试图破冰的努力,全部石沉大海。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难以言喻的焦躁,在萧烬心底与日俱增。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令行禁止,习惯了所有事情都在他的预料和规划之中。唯独眼前这个小东西,像一团最柔软的棉花,用最消极的、最彻底的沉默,吸收掉他所有或冷硬或试探的力道,让他所有的力量和权威都无处着落。
他甚至……开始怀念起从前。
怀念起那个虽然恐惧、但眼神里还有情绪,哪怕是害怕和讨好的小狐狸,怀念起那个在书房里偷偷打量他书案、偶尔会因为读懂一个字而眼睛微亮的裴冶,甚至……怀念起那个在宫宴上被他逼到角落、浑身炸毛、露出尖利爪子的他……
至少那是鲜活的,是有反应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具漂亮的、没有灵魂的空壳。
这种“怀念”让萧烬感到一阵自我厌恶和烦躁。他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无法控制自己每日踏入这里的脚步,更无法控制那日渐滋生的、名为“在乎”的毒草,如何在他冷硬的心墙上蔓延,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尝试过改变方式。
某日,他带来了一本极其罕见的、前朝孤本的地理图志,里面甚至有关于青丘周边地貌的粗略描绘。他将其放在圆桌上,声音平稳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那个看似睡着的人听:
“南境新呈上的图志,描绘了些许南方风物。山川走势,与现今颇有不同。”
软榻上的人,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萧烬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又一日,他状似无意地对常嬷嬷吩咐,声音足以让殿内任何角落都听清:“过几日府内荷塘清淤,会放干池水。若想观荷,就这两日了。”
软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仿佛真的沉沉睡去。
萧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只觉得满口苦涩。
挫败感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甚至……在一次急报传来,他心情极度恶劣时,故意在殿内摔碎了一个茶杯!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骤然炸响!
伺候的丫鬟吓得扑通跪地,常嬷嬷也脸色发白。
然而,软榻上的裴冶,只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是纯粹生理性的惊跳。随即,又恢复了那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平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仿佛那碎裂的不是瓷杯,而是他萧烬一直以来赖以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外壳。
萧烬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一地狼藉,又看看那个无动于衷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戾和无力交织的情绪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想冲过去,把他从软榻上拽起来,逼他睁开眼睛,逼他看自己,逼他给出反应!哪怕是恨,是怕,也好过这死一般的沉默!
但他最终,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猛地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竟带着一丝近乎狼狈的仓促。
他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会失控,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更害怕……即使那样做了,换来的可能依旧是更深沉的、无法打破的死寂。
那次之后,萧烬有两天没有踏入寝殿。
但他对寝殿的关注却并未减少。常嬷嬷每日都会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裴冶的情况:吃了多少,睡了多久,有没有开口说话,有没有……任何细微的不同。
答案总是令人失望的。
第三天傍晚,萧烬又来了。
他看起来似乎疲惫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情绪却奇异地平静了许多。仿佛那两日的缺席,让他冷静下来,也让他想明白了某些事情。
他依旧坐在圆桌旁,沉默地喝了一会儿茶。
然后,他放下茶杯,没有拿出任何东西,也没有刻意提高声音,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甚至带着些许疲惫的语调,开口说道:
“府里西南角,有一小片废弃的药圃。早年间的嬷嬷种的,荒废很久了。里面……似乎长了些野生的萤草。”
萤草。
一种只生长在狐族聚居地附近、夜晚会发出微弱萤光的小草。对狐族而言,带着故乡的气息,有宁神之效。极其罕见,在人族地界几乎不可能存活。
裴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
虽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的萧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变化。
萧烬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悸动掠过心头。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催促,只是重新端起了茶杯,掩去了眼底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如常。
裴冶依旧终日躺在软榻上,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常嬷嬷却隐约感觉到,公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依旧沉默,依旧闭目假寐,但那种“沉睡”的状态,似乎不再那么彻底。有时,她会觉得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不愿意睁开眼而已。
而且,他倾听窗外动静的时间,似乎变长了些。尤其是在夜晚来临的时候。
第三日,夜幕低垂,繁星初上。
寝殿内烛火柔和,常嬷嬷刚刚替裴冶擦拭了手脚,准备熄掉几盏灯让他安睡。
一直沉默躺着的裴冶,却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常嬷嬷动作一顿,惊讶地看向他。
只见裴冶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迷茫,有些空濛,倒映着跳跃的烛火,却依旧没有什么神采。
他沉默地坐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久卧的虚弱和迟缓。
“公子?”常嬷嬷试探着轻声问道,“您……可是要喝水?”
裴冶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他只是沉默地穿上常嬷嬷为他备在榻边的便鞋,然后,站起身。
他的身形单薄得厉害,宽大的寝衣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常嬷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阻拦,也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地、屏息凝神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公子这是……要去哪里?他想做什么?
裴冶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他穿过熟悉的寝殿外间,走到回廊下。
夜风带着凉意,吹起他银色的发丝和宽大的衣摆。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似乎有些冷,但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更显孤寂伶仃。
常嬷嬷紧跟在后,心脏怦怦直跳,既担心他着凉,又担心他遇到巡逻的侍卫受到惊吓,更担心……这反常的举动背后隐藏着什么。
裴冶似乎对方向并不在意,他只是跟着感觉走,穿过一道道月亮门,走过一片片庭院。
统领府很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夜晚的府邸比白日更加静谧,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侍卫规律的低沉报更声。
他就这样走着,走了很久。久到常嬷嬷都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终于,在一片较为偏僻、显然久未打理的院落附近,裴冶的脚步慢了下来。
这里似乎就是大人前几日提到的……西南角的废弃药圃?
常嬷嬷猛地想起了萧烬的话,心中顿时了然,却又更加揪紧。大人他……果然是故意的。
药圃的矮墙已经坍塌了大半,里面杂草丛生,在月光下显得荒凉而寂寥。
裴冶在坍塌的院门口停下了脚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里面那片在夜风中摇曳的、半人高的荒草,眸子里一片空茫,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另一尊雕像。
常嬷嬷不敢打扰,只能站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看着。
夜越来越深,露水渐渐重了,打湿了裴冶的发梢和单薄的寝衣。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是固执地望着那片荒草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常嬷嬷几乎要忍不住上前劝他回去时——
裴冶的眸光,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荒草丛深处,某一片不起眼的、低矮的、在月光下几乎与普通杂草无异的叶子上。
然后,常嬷嬷惊讶地看到,那片叶子的边缘,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极其淡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幽蓝色荧光。
一闪即逝。微弱得如同错觉。
但裴冶看到了。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一直空洞内心深处,仿佛被那一点微弱至极的萤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茫然,有怔忡,有一闪而逝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熟悉感,还有……更多无法分辨的东西。
他依旧沉默地站着,但周身那种死寂的、彻底封闭的气息,却仿佛因为这一点萤火,而被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有夜风吹过,荒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那点微弱的萤光,又闪烁了几下,仿佛在回应着风,又仿佛随时会熄灭。
裴冶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月光偏移,露水浸透了他的肩头。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没有走进药圃,没有触碰那株萤草。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沿着来路,一步一步,沉默地往回走。
背影依旧单薄孤寂,却似乎不再像出来时那样,完全是一片虚无的空洞。
常嬷嬷连忙跟上,心中百感交集,既心酸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回到寝殿,裴冶依旧沉默地躺回软榻,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游。
但常嬷嬷细心地发现,他这次闭上眼睛后,睫毛不再像以往那样彻底地归于死寂,而是微微地颤动着,显示着主人并未真正入睡的心事。
而且,第二天清晨,当常嬷嬷照例询问他想用什么早膳时,一直只会干脆沉默的裴冶,在长时间的静默后,极其轻微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个词:
“……粥。”
虽然只是一个字,却让常嬷嬷瞬间红了眼眶。
“哎!好!老奴这就去让厨房熬您最喜欢的紫米粥!熬得烂烂的!”她几乎是哽咽着应下,匆匆退了出去。
变化是极其缓慢的,细微得如同冰雪初融时,第一滴顺着冰棱滴落的水珠。
裴冶依旧沉默寡言,依旧大多数时间躺着或坐着发呆。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彻底地封闭五感。他开始会长时间地望向窗外,目光虽然依旧空茫,却似乎有了一个聚焦的点。
他偶尔会在夜里再次“梦游”,独自一人,沉默地走到那片废弃的药圃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荒草丛中那一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萤光,一看就是很久。
萧烬依旧每日傍晚过来,坐在离他不远的桌旁,沉默地喝茶,偶尔说一两句不着边际的话,有时是关于公务的烦闷,有时是朝中无关紧要的趣闻,有时甚至只是评价一下天气。
他不再刻意带那些“礼物”,也不再刻意提高声音吸引注意。他就那样平淡地、甚至有些枯燥地存在着,像在完成一项每日必行的功课。
裴冶从不回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但萧烬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个躺在软榻上的身影,在他说话时,那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呼吸变化。那不是沉睡中的平稳呼吸。
他知道,他在听。
这就够了。
某种诡异的、沉默的平衡,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
一种基于极度恐惧、不信任、以及那一点微弱到不堪一击的“萤火”之上的、脆弱的平静。
直到某一天,这种平静被意外打破。
那是一个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裴冶躺在窗边软榻上闭目养神。常嬷嬷被暂时叫去处理别的事务,殿内一时异常安静。
忽然,一阵极其慌乱、带着哭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粗使丫鬟服饰、年纪很小的女孩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寝殿院子,似乎慌不择路,一头就撞开了虚掩的殿门,跌了进来!
“呜……嬷嬷……救命……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吓得魂不附体,根本没看清殿内情况,只顾着哭喊求饶,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被打碎的花盆碎片,泥土撒了一地。
裴冶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哭喊声惊动,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当他看到那个陌生的小丫鬟、以及她带来的混乱和噪音时,那双碧眸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填满!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向软榻最里侧缩去,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又是意外!又是闯入!是不是……是不是新的惩罚要来了?因为他看了萤草?因为他昨晚出去了?因为他今天多喝了一口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刚刚有了一丝松动的心神!
“啊!”那小丫鬟此时也终于看清了殿内的人,以及裴冶那副被她吓到的、极度惊恐的模样,更是吓得呆立当场,连哭都忘了。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乎在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殿门口!
萧烬今日似乎回来得格外早。他的脸色本就不太好,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眉宇间带着未散的冷厉和烦躁。
当他看到殿内的混乱、洒落的泥土、破碎的花盆、吓得呆傻的小丫鬟,以及软榻上那个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的裴冶时——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眼底翻涌起骇人的风暴!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