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原旧事 第7章 chapter6

01

坏事传千里。

有时候成为他人口中的“八卦”，几乎可以与“正在遭遇不幸”画等号。

在许刚丰进入教室前，顾家睿花蝴蝶般满场飞，宣传的就是许刚丰家庭的苦难。

许家经济条件，其实并不算很差。

许爸爸承包了一个小型的养猪场，就在顾南原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上，大老远就能闻到猪粪难闻的气味。每次快接近养猪场的时候，顾南原都会提前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再快步小跑离开养猪场的“辐射”范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进入班级没多久，不知道谁领的头，许刚丰就被取了“猪肉丰”的绰号。

但许家最大的苦难来源，是家里的大儿子。

许刚丰有一个大十多岁的哥哥，叫许刚正。许刚正脑子很灵光很会读书，从小到大都是班级第一名。

但六年级那年突然得了病，命保住了，但是自此口歪眼斜、手脚扭曲。勉强能走路，但姿势很奇怪；也勉强能交流，但说一句话得费半天劲。

书自然是读不成了。为了更好地照顾许刚正，养猪场的事务就丢给许爸爸一人料理了；许妈妈把自家的老房子改成了小卖部，就开在春田小学斜对面。

顾南原第一次见到许刚正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了。

许妈妈会在村里做零工补贴家用，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个人看店。

顾南原很少去小卖部买零食，一方面是因为她舍不得花钱，另一方面，她每次看到许刚正努力地用扭曲的手挑出五毛一毛的零钱找给她，她都会有一种莫名胸闷窒息的感觉。

许刚正性格温和，并不会有什么吓人的行为。有几次，店里没有客人，顾南原还远远地瞥到他一个人歪着看书。

承受苦难的人坚强如斯，顾南原却缺乏直面他人经受的苦难的勇气。

她也听过别人传许家的闲话。什么当时是医生弄错了病因，烧一直退不下来大儿子才变成这样的；什么大儿子没法读书了才生的小儿子，结果小儿子是个蠢脑袋，考试及格都难，还连留两级……

这样的“八卦”，顾南原总是不忍卒“听”。如果偶然听见，胸口都会闷闷地不舒服好一会儿。

共情能力过强的人，对这人世间永存的残酷，往往很难有良好的耐受力。

02

在那个时候，“转学生”，好像是一种很“时髦”的存在。

顾南原很爱的动漫《百变小樱》里的男主角王小明就是转学生，《圣少女》里女主角羽丘芽美的“情敌”高宫丽娜也是转学生。

转学生，多少都带点罗曼蒂克和惊喜的意味。

但是，春田小学只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生源维续都困难的“底层”小学；不出意外的话，只会有学生转出，不会有学生转入。

而北辙，就是这个意外。

瘦高的个子，白嫩的皮肤，微微扬起的下巴，淡然中带点无所谓的眼神。是顾南原很少见到的——

“城里的小孩”。

顾南原盯着北辙的白衬衫白袜子小白鞋，心里偷偷地想——

要是我穿这么白的衣服袜子鞋子，回家的时候八成是要被妈妈骂的。

可能是城里的小孩都爱穿白的？

江如蓝淘汰下来的衣服里也有不少雪白的公主裙和白色的雪纺衫。

每次顾南原“鬼混”回家把白裙子换下来，母亲都会皱着眉头一边帮她洗衣服一边埋怨：“你就不该穿这种雪白的衣服。”

顾南原也很无奈。

她每次爬树或者趴地上弹玻璃弹珠的时候，明明有特别注意不要让裙子沾到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特别注意”总是徒劳无功。

顾南原很困惑。

江如蓝在玩玻璃弹珠的时候，是怎么做到不把裙子弄脏弄黄的呢？

03

“许刚丰”

“北辙”

早自习时间，王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两名新同学的名字。

“许刚丰同学和北辙同学，这个学期开始会和我们大家一起学习。大家以后要多多帮助新同学，知道吗？”

“知——道——”小学生们拉长声音回答。

“你们俩跟我去一下办公室。”王老师对两名新同学说，又给了顾南原和贾嘉晨眼神示意，“两个班长也都出来一下。”

领取新的作业本并进行分发是班干部在新学期的例行工作，顾南原已经轻车熟路。

王老师在办公室里叮嘱新同学要“好好学习，融入集体”的时候，顾南原和贾嘉晨去了储物间依照班级人数数练习簿。

“顾南原，”贾嘉晨突然凑近顾南原，低声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南原的数学练习簿刚数到第三十九本，她抬眼看了贾嘉晨一眼，示意他等一下。等到心中默数到了五十一，她才出声道：“什么？”

贾嘉晨的神情有点不自然：“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可以保证不跟别人说吗？”

顾南原抱起练习簿就要走：“不说拉倒。”

“顾班长留步！”

顾南原看在贾班长第一次主动叫自己“班长”的面子上停下了脚步：“有话快说。”

“你觉得新来的这个男的，”贾嘉晨表情凝重，“帅吗？”

“啊？”顾南原万万没想到贾嘉晨问出口的是这么一句话，“你……”

“我只是想随机做个市场调查。”贾嘉晨挺爱拽一些自以为成熟的词，“了解一下现在女生的审美水平。”

“你是说，”顾南原慢悠悠地明知顾问，“许刚丰啊？”

“我当然说那个北辙啊。”贾嘉晨无语，“为什么你们女生会觉得他帅啊？”

顾南原立刻猜到，贾嘉晨嘴里的“你们女生”，指的只是他的同桌小美女顾佳佳。

北辙从教室门口走向讲台的时候，顾佳佳前排的女生立刻转过头，冲顾佳佳小声低呼了一句。

“好帅！”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贾嘉晨内心对于前排女生的浅薄嗤之以鼻。

他转头看顾佳佳，却发现自己颇有好感的觉得与众不同的这位女同桌竟也一手托腮，带点小兴奋地笑着点头：“嗯嗯！”

贾嘉晨也是高高瘦瘦的个子，学习成绩又不错，和班上那帮尚未开窍的泥小子比确实是很有优势。

顾南原笑而不语——这家伙是觉得北辙和自己撞型了。

贾嘉晨眯起眼：“喂喂喂别笑了，问你呢。”

顾南原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故作老成地拍了拍贾嘉晨的肩膀，摇了摇头：“可怕的爱情啊。”

04

新学期重排座位。

男生女生在教室里分别排成两条长龙，以身高为主要排座标准，男女同桌为原则，王老师再进行微调。

顾南原身形瘦长，刚刚进入青春发育初期，排在队伍的末尾。

她的余光快速地掠过男生的队伍。北辙在男生队伍里站的位置和她对应，几乎平行。

顾南原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小期待。

前排的同学一桌一桌落座，排在身前的人越来越少。顾南原心中默数，北辙前面还剩下七个人，自己面前只剩下五个人了。

她的心中有一点小失落。

“顾南原。”王老师叫到她的名字，随后目光停留到剩下的几个高个子男生身上，“北辙。”

顾南原有点惊讶地看着王老师，又望向一边的北辙。

北辙大方地迎上她的目光，双眼弯成了月牙。

“你们俩做同桌。北辙是新同学，刚转学过来，学习上如果有什么问题，顾南原你要好好帮助他，好吗？”

“好的老师！”

顾南原像接下一个重要任务，郑重地点头应答。

一扭头，北辙已经坐在了老师指定的座位上。

顾南原抱着书包走向新座位，北辙帮她将凳子往外挪了挪，爽朗地笑道：“你好啊！”

顾南原轻声回应：“你好。”

自己微弱的声音怎么有些莫名忸怩？

“你觉得新来的这个男的，帅吗？”顾南原脑海中响起贾嘉晨之前的问话。

唔……当然帅啊。

顾南原的“颜狗”属性，已经初现端倪。

能和北辙做同桌，是一件让顾南原偷偷雀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