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演出服非常漂亮。
带着亮片的粉色毛衣,白色短裙配白色小短靴。
虽然12月底已入冬,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肉色打底裤,但是还是挡不住少女们的青春活力。
正式演出那天,顾南原一行人要先在学校里上半天课,然后再跟从老师的安排去镇中小参加文艺汇演。学校里的年轻女老师带来了自己的化妆品,利用早自习的时间给参加演出的几个女孩子化妆。
客观来说,这一套衣服在顾南原身上是好看的。她的头发已经过肩,老师给她编了两个丸子头发髻,又化了妆,活脱脱一个摩登小美女。
但顾南原什么都看不到。她只看得到顾佳佳黑油油的长辫子和纤细的小腿。
不止小腿,她整个身材都是细细长长的。顾南原觉得她就像一条美丽又滑嫩的带鱼。
而她只感觉自己的短靴有点紧,自己的小腿就好像两颗丑陋的萝卜。
她丧气地想,如果不是排舞,而是排练舞台剧,顾佳佳一定是公主的角色;她呢,可能只是公主和骑士飞马私奔时,横在路中间最后被一脚踏飞的一颗肥肥矮矮的碍事大萝卜。
早自习结束,顾大萝卜顶着“哪吒头”,强壮镇定地走进教室。
北辙不在座位上。顾南原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但又大大松了一口气。
以她和顾佳佳的座位为圆心,女孩子们很快围拢过来,眼中多是惊艳和羡慕。
“哇班长,你这裙子太好看了!”
“发型也好看!有点像电视里的那个小仙女!”
“顾佳佳的发型也好美呀!”
男孩们也好奇,但他们不好意思靠近,只是几个人凑一块,远远地瞥一眼,再小声讨论。
突然,他们讨论的声音变大了一些,依稀在争执什么。
女生们的声音降下来,把目光投向嘻嘻哈哈地来回推搡的男生们。
见吸引了女孩子们的注意,男生们仿佛更来劲了。
其中一个小个子的男生朝前一步,一脸坏笑地想说什么,贾嘉晨立刻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小个子男生一边挣扎,一边还是英勇就义般嘶哑着喊出台词:“贾班长说顾佳佳更漂亮!”
“哇哦——”同学们默契地发出八卦的怪叫,一齐将目光投向顾佳佳。
顾佳佳脸上挂着笑,佯怒地翻了个白眼:“无聊。”
“许刚丰说……”顾家睿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但刚吐出几个字,就被许刚丰一把捂住了嘴。
“你少胡说!”许刚丰微红了脸,“小心我揍你!”
“要我不说也可以。”顾家睿挣开许刚丰,跑到教室的另一角与他对峙,“那你承认自己敢做不敢当!”
“我怎么就敢做不敢当!”激将法对许刚丰非常有效,“我可不像你一样是个娘娘腔!”
“哇哦——”大家又发出起哄的声音。
“娘娘腔”这样的攻击,顾家睿早就听了八百遍,早就有些免疫了。见同学们终于聚焦到自己身上,他的底气仿佛更足了一些:“那你敢不敢承认你刚才说了什么!”
许刚丰抿紧了嘴唇,捏紧了拳头,怒气冲冲地瞪着顾家睿。
顾南原去看贾嘉晨,示意他管好他们男孩子之间的事情。
贾嘉晨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敷衍了一句:“好了,不要在教室里大喊大叫跑来跑去。”
“那我小点声说。”顾家睿并不打算就此打住,他把手围在嘴边,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许刚丰喜欢班长!”
“哦——”班级里立刻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
有好事者跟了一句:“哪个班长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火上浇油,班级里炸开了锅。
顾南原怎么也没想到八卦的中心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她腾地站起来,瞪着顾家睿:“顾家睿,你差不多行了。”
顾家睿对于发怒的女班长还是有些恐惧的。但是做新闻发布者的感觉太好了,他舍不得就此罢手。
“班长,是真的。”顾家睿一边用余光警惕许刚丰,一边继续表演,“之前许刚丰就说全班最漂亮的女生是你!刚才他还说,贾嘉晨眼光不行,意思就是顾佳佳没你漂亮!”
“噢——”大家的起哄声更响了。
顾南原愈发窝火。这个顾家睿真是讨厌,总喜欢夸大其词,一句话恨不得带上十个人,好似在显摆自己无聊的八卦整合能力一般。
“我没有说过我喜欢谁!”许刚丰怒吼一声,朝顾家睿冲过去。
顾家睿身材瘦小,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喊:“那你说没说过班长比顾佳佳好看!”
“我没有!”
“哦呦敢做不敢当!”
“我说了我没说过!”
“怎么,喜欢班长又不敢说啊!”
“我说了我没说过,你别跑!”
许刚丰嘴笨,顾家睿愈发得意起来。两个人在教室里追逐穿梭。大家乐得看热闹,都禁不住哈哈大笑。
顾南原被闹得心烦。
要是过去,她早就出手,把始作俑者顾家睿拎小鸡一样抓起来教育了;可如今她四年级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手教训过男孩子了。更何况她今天化了妆穿了演出裙,实在也不方便出手。
她悻悻地坐下。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再次示意贾嘉晨,让他管好他的男性同胞时,被顾家睿一句又一句的刻薄尖酸刺激得落于下风的许刚丰突然大喊了一句——
“鬼才会喜欢顾南原!像个男人婆,腿还像猪蹄那么粗!”
嘈杂突然消失,教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屏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南原。
顾南原没有抬头,没有出声。
上课铃声如救场一般,急促地响起。
02
对于那一年在镇中心小学的文艺汇演,顾南原后来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刻。
她不记得其他人表演了什么节目,不记得大家的节目拿了第几名。
她只记得那天自己拼命地维持着“正常”。
正常地说话,正常地笑,甚至还有些做作地在候场时哼两句歌曲。
顾佳佳很识相,没有在她面前提过教室里发生的闹剧。
大家都很识相,毕竟见识过顾南原之前对付调皮捣蛋的男生的手段,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虽然她知道,大家都有在背后偷偷议论这件事。
在此后的数年里,顾南原从未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甚至在仅自己可见的日记里,对这次经历她也没写只言片语。
那时候的她毕竟年幼,还没有面对一些恶意与伤害的勇气,也缺乏剖析、治愈自我的能力。
做不到真的不伤心,至少能假装不在意。
2003年的最后一天,顾南原第一次真正被“屈辱”的感受刺痛。
少女的烦恼,隐匿在大礼堂的喧天锣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