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坡 第13章 井台

打谷场上，连枷声、风声、咳嗽声、呵斥声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片混沌的尘埃里，有两颗心，刚刚进行了一次无声而剧烈的碰撞。那覆眼的手掌，那依靠的胸膛，成了这沉重劳作中，一个只有他们两人和我这个窥探者知晓的、短暂而灼热的秘密。

麦收的尾声，是晾晒与归仓。打谷场上铺满了金灿灿的麦粒，在毒日头下曝晒，需要有人不时翻动，防止发霉。这活儿相对轻省，却耗时间，多是女人家或半大孩子看着。

这天午后，王老娘被几个老姊妹叫去商量什么事。王老二和他爹在屋里修补粮囤。偌大的打谷场上，只剩下我和二愣子，还有负责翻晒麦粒的糖姑。

日头依旧毒辣，晒得麦粒滚烫，空气扭曲。糖姑戴着宽檐草帽，拿着木耙，慢悠悠地在麦粒间划拉着。她似乎很怕这酷热，动作比平日更显慵懒，时不时就走到场边那棵老榆树的荫凉下，用手帕扇着风，歇上好一会儿。

二愣子和我则负责将晒好的麦粒装袋。他依旧沉默，但目光时不时就会飘向树荫下那个窈窕的身影。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也顾不上擦。

过了一会儿，糖姑似乎渴得厉害，拿起树荫下的水罐晃了晃，空了。她看了看毒辣的日头，又看了看不远处埋头干活的我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空水罐，朝着村子中央的井台走去。

二愣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盯着那方向看了几秒，然后突然对我哑声说：“哥，我去趟茅房。” 说完，也不等我回应，便放下木锨，快步朝着与井台相反的一条小路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几座麦垛后面。

我心里一动。茅房在村子另一头，他走的方向不对。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我。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假装随意踱步，绕了一个圈子，悄悄跟上了二愣子消失的方向。

打谷场边缘堆着不少高高的柴垛和废弃的农具，形成了一些视觉死角。我借着这些遮蔽，小心翼翼地靠近村子中央的井台区域。

井台边静悄悄的，只有糖姑一个人。她正费力地摇着轱辘，将打满水的木桶提上来。她显然没什么力气，摇动轱辘的动作有些吃力，身子微微后仰，草帽下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细腻的脖颈，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井台后方那棵大槐树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正是二愣子。他果然没去茅房。

糖姑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手一松，轱辘猛地回转，眼看那沉重的木桶就要带着巨大的惯性砸落井中，或者撞到她身上。

二愣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大手猛地抓住摇把，稳稳地止住了下坠的势头。他的胸膛几乎贴上了糖姑的后背，另一只手情急之下，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后带离了井口危险的范围。

“小心！”他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喷出的热气就拂在糖姑的耳畔。

糖姑整个人都僵在了他的怀里。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紧紧箍着她的腰肢，那灼热的体温和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

他没有立刻松开。糖姑也没有挣扎。她就那样靠在他怀里，微微仰着头，后脑勺几乎抵着他的下颌。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和井口轱辘细微的“吱呀”声。

我躲在柴垛后面，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我看到了二愣子低下头，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糖姑那泛着粉红光泽的耳廓。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痴迷与渴望。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让她柔软的身体更加贴合他坚硬的线条。

糖姑闭上了眼睛，她的脸颊绯红，一直蔓延到衣领之下。她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上，指尖微微蜷缩，那不是推拒，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带着颤栗的依附。

他滚烫的唇，终于轻轻碰触到了她敏感的耳垂。

糖姑浑身猛地一颤，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类似于呜咽的呻吟。这声音像一根导火索。

二愣子像是被这声音鼓励，又像是被本能驱使，他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和生涩的急切，从她的耳垂，沿着那截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印在她微微敞开的衣领边缘的肌肤上。

糖姑“嗯……”了一声，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着。她仰着头，承受着他这近乎掠夺般的亲吻，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羞耻和无法抗拒的沉沦的表情。

我看到二愣子的手，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腰间轻轻摩挲，隔着薄薄的夏衣，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动作也带上了某种危险的、亟待宣泄的力道。

这是一个远比月夜下那个拥抱更加亲密、也更加危险的接触。它充满了情.欲的张力，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彻底烧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几个妇人说笑着走近的声音。

这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沉溺中的两人。

二愣子猛地抬起头，像触电般松开了糖姑，迅速后退了几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慌和懊悔。糖姑也瞬间清醒，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慌乱地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衣领和头发，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二愣子。

妇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近。

二愣子深深看了糖姑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眷恋，有自责，有恐惧。他咬了咬牙，转身飞快地钻进旁边的巷子，消失了。

糖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几秒，才勉强平复呼吸。她用力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重新拿起水罐，打满水，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开了井台，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二愣子消失的方向，也没有发现躲在柴垛后的我。

我靠在粗糙的柴垛上，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我刚才窥探到的，是一个足以颠覆许多东西的秘密。那井台边的炽热亲吻，那腰间充满占有欲的摩挲，已经远远超出了互生情愫的范畴。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而这一切，除了他们自己，只有我这个躲在暗处的、不该存在的窥探者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