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惑人[娱乐圈] 第21章 驯服

苏简简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叫了二十多年妈妈的女人，像在观察一个陌生人。

她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身上穿着不知道哪一年买的旧衣服，日复一日洗到泛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盘在脑后，看得出来，她有在努力维持自己干净妥帖的样子。

她越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越发显得脸上的青紫淤痕狰狞又碍眼。那淤痕的颜色不像新伤，倒像是反复叠加的印记。

但苏简简的心，已经很难再因此生出波动。因血脉相连而生出的怜惜情感，早已被对方的麻木冷漠榨取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又要叫自己回来呢？甚至不惜装病诅咒自己。

苏简简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或许是因为翻新房子缺钱了，所以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

苏简简妈妈主动上前提起行李，带着苏简简就往楼上走：“家里加盖了一层，多了房间，特地给你留了一间，你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总睡客厅。”

苏简简脚步一顿，随即嘲讽一笑，这简直是雨天浇地，多此一举。

她一边爬楼梯一边打量，二楼装修得很简陋，但胜在簇新，收拾得很干净。

她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是家里唯一装了防盗门的房间，倒像是为谁特地准备的。

原以为是留给弟弟的房间，但没有想到苏妈妈带着她走到那间房间门口，然后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进去看一下，喜不喜欢？”

苏简简接过行李走了进去，发现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床上铺着旧床单，上面的花色还是十几年前流行的。

“啪嗒......”

房门在身后锁上，然后就是钥匙转动的声音，她放下行李走到门口，发现房门已经从外面反锁。

她靠在门上，居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简简，你别怪我，这是你爸的意思，这几天你乖乖待在房间里，饭菜我会给你送过来。”

苏简简没有说话，走到窗台位置，拉开窗帘，发现窗户外面的防盗网焊得死死的，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她干脆不再挣扎，脱下鞋子，躺到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着防盗网之外的天空发呆。

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还要对家人抱有不应该有的期待，他们若真的把自己当家人，自己当初又怎么会被逼到那样的境地。

终于可以死心了。

原来自己真的不被爱着。

好累......

一天都在路上奔波，身体已然十分疲惫，枕着泪水，她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轻微的响动就将她惊醒，外面天已经黑了，仔细聆听，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房间的灯被打开，她用手捂住眼睛，好一会才放开，苏妈妈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

苏简简坐起身，目光不经意从苏妈妈手里的钥匙上扫过，面色平静：“怎么是你来送饭？”

说完又嘲讽地笑了笑：“他呢？没脸来见我？还是正拿着我的彩礼钱在哪潇洒？”

苏妈妈没有回答，端着饭菜走到床边，把筷子递给她：“先吃饭吧。”

苏简简结果碗筷，看向洞开的房门：“他们让你给我送饭，就不怕我跑掉？”

苏妈妈在床沿坐下，看向门口的位置：“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站在二楼窗户往外面看，四下全是山林，方圆几里稀稀落落几户人家，就算在家里放声尖叫，附近也不会有人听到。

没有公共交通，想要坐车，还要走出几里地才能看见大路，一天到晚都没有几辆车路过，这样的偏僻的地方，就算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苏简简看着碗里的饭菜，一大碗米饭上面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剩菜，看起来比第五窈吃的减脂餐还难吃。

想到第五窈，苏简简情绪越发低落，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代替自己的位置，其实她知道，自己走到哪里都是可有可无。

苏简简戳着碗里的饭菜，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把我骗回来？”

“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病了，很严重，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说起自己的病情时语气平淡，苏妈妈没有对死亡即将降临的恐惧，反而打从心里觉得轻松和解脱。

这样的日子活着也没有什么盼头，能够理所当然地死去，竟然也是一种幸运。

她生了两个孩子，中途还流掉了两个女婴，加上月子期间也要干活，身体早就被拖垮了，所以医生告诉她得了癌症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害怕。

“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嫁人了，我让你舅舅给你物色了个对象，虽然是农村，但是家里条件好，家里盖了五层楼房，在县里也买了房，还是因为你是大学生，又长得好，对方才同意了这门婚事。我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就想安顿好你们姐弟两的婚事，也算对得起你们了。”

苏简简没有领会到这份迟到的母爱，反而问道：“对方给了多少彩礼？”

苏妈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下头看向别处：“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苏简简看着碗里的剩饭剩菜，嘲讽道：“为我好？不就是家里没钱给你们宝贝儿子娶老婆，所以想着把我骗回来结婚，还能捞一笔彩礼吗？”

那男人什么德行她知道，这盖房子的钱还不知道找哪家借的钱呢？

“既然要把我卖掉，至少要让我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吧？”

“简简，不要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妈！”苏妈妈看着苏简简一脸关切：“女孩子始终还是要嫁人的，嫁了人才算有了根。你不要学外面那些个女孩子，说什么不婚不育，你要是不嫁人不生孩子，死了没人祭拜，永远都是孤魂野鬼。”

以前觉得这个女儿听话乖巧，越长大性子越乖张叛逆了呢！苏妈妈一脸痛心地看着苏简简：“你现在不理解，到了以后，你就会感谢我的！”

苏简简不想和她争辩结婚生育的问题，她们像活在两个不同的星球，谁也说服不了谁。

她低下头，问出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流掉，就像那两个没有出出生的妹妹一样！”

苏简简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苏妈妈的心口，她无法忍受女儿冷言冷语的嘲讽，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以为我想把你生下来吗？”

一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苏简简的话撕破了她逆来顺受的伪装：

“你当我愿意嫁给你爸？是他强迫了我，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我本来可以不用嫁给他的，你以为我就想生下你吗？要不是因为没办法拿掉，我是绝对不会把你生下来的。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现在连你也这么对我，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掐死......”

苏简简手里的筷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发出烦人的噪音。她木然地看着地上的筷子，心绞痛到无法动弹。

苏妈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位置，转身进了洗手间。这本来是给苏明富准备的婚房，里面配备有独立的洗手间，平时洗漱不是问题。

听到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苏简简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打从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

苏简简屈从于内心的感情，最终放软了态度，语气中带着恳求：“妈，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带你走，我现在有工作，能养的起你，我带你去看病，大城市医院多，你的病会有办法的。”

听到苏简简的话，苏妈妈关水龙头的手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老又陌生。

“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她自言自语道。眼里来不及生出希冀的光，又被现实浇灭。

她走出洗手间，把洗干净的筷子递给苏简简，又在床边坐了下来：“累了，走不了了，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我已经习惯了。”

她没有上过学，没有走出去过，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又跟她有什么关系，这个家是牢笼，但临到老了才觉得这就是家，只有呆在这个家里才会让她觉得安心。

她看着自己女儿年轻的脸庞，依稀能看出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看，不然也不会被那个男人盯上，恍惚间三十年，她和那个男人纠缠了大半辈子，早就累了。

苏简简终于确认了，自己真的无法拯救他。眼前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固执又铁石心肠，对女儿的痛苦视而不见，对自己的痛苦自欺欺人。

和着泪将碗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她用手背擦了擦眼镜，似乎想要唤醒沉睡的母爱，她对着苏妈妈恳求道：“妈，放我走行吗？”

苏妈妈伸出手擦干苏简简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房门在苏简简眼前重新关上，也抹杀了她对自己妈妈最后的眷恋。

承认自己不被父母爱着其实并不难，初时会有一些痛苦，慢慢也就接受了，不是所有孩子都是被父母期待的，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配当父母。

就这样吧！

苏建兴父子很晚才到家，苏简简听到摩托车声，起身走到窗台，夜色中朦胧两个黑影，在漆黑的夜色中犹如鬼影。

随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近，隐隐约约能听到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粗粝的男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钱什么吗时候到？”

另外略显年轻的男声兴奋道：“姐这回值老鼻子钱了......”

“早知道现在的丫头片子这么值钱，当初那两个......”

苏简简将自己藏在黑夜里，听着楼下两父子的言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看着房子不远处的山林若有所思。

第二天苏妈妈来送早饭的时候，苏简简装作不经意问道：“爸他们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人？”

“他们有事，一大早就出去了，很晚才能回来，过两天你就能看到了。”

“苏简简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低声问道：“你是真的不怕我跑掉了？”

房门就这么大剌剌地开着，平时又为什么装模作样地锁着？

“你是好孩子，从小就听话，也知道心疼人，比你弟弟好太多，只可惜，你是个女孩......”

苏妈妈接下来的话，苏简简不想再听，低下头开始吃面，吃到最后，发现碗底有一个荷包蛋时，她眼眶酸涩，眼泪瞬涌出，很快又被她憋了回去。

这可是之前都没有过的待遇！

沉默着吃完早餐，苏妈妈拿着碗筷走了出去，房门很快便被落锁，苏简简靠在门上，听着钥匙转动的声音，心里一片冰凉。

苏妈妈用一扇防盗门锁住了苏简简，而她自己，一生都被困在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

世俗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驯服了她，改变了她，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她又想亲手把这个枷锁，套在自己女儿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