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楷仪在赵静云这里盘桓了一小时,临走的时候请赵静云等莫晓晓一家回来的时候告诉她,她来看看小羽。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好,姜楷仪赶紧摇头:“不回来才好,小羽健健康康,不回来才好。”
赵静云把她的懊恼看在眼里,忙拍了拍她肩膀:“咱们都知道你好,快回去吧,别让孩子等。”
她驱车往信之那里去,天气好,晴光下树枝随着微风舞荡。晴好的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
成日里忙碌,工作和信之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她没空琢磨她跟林乔之间的事。
还没有向法院提交离婚诉讼,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走到那一步,否则会是一场持久战,得耗时一两年。
她在等,等林乔想明白,所以并不去催促他。
现在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博弈,如果自己冒然出招,万一触怒他,真要来回拉扯,她耗不起。
在公司里,她也比以往更留心黄璇的状态,黄璇仿佛从那场硝烟中彻底脱了身,又变成最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还报了瑜伽课,烘焙课程,比从前更多姿多彩。
但除了她没人知道黄璇离了婚,连徐潇都不知道。
姜楷仪微微叹气,她记得黄璇说过:等其他人都知道她离婚了,她才算彻底放下。
婚姻就是一坨裹了巧克力的屎,多少人被蒙蔽,被诱人的香气与光泽吸引,以为自己寻获人间至宝,到头来捏着鼻子把糖与屎混嚼。
她不是圣贤,从前主张的非黑即白也被流水的日子打磨,她会在工作上借姜砚行的势,会违心原谅林乔的错误。
可她没有彻底钻进死胡同,现在她要拨乱反正了。
余光瞄到一个小不点往车子这边奔过来,一抬头,是信之来了。
小家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着她的方向眼睛晶晶亮,后面薛蘅快步跟上,嘴里喊着“慢点走慢点走”。
“妈妈!”姜楷仪下车把信之抱起来亲了亲,信之捧住她的脸,“妈妈,你来接我啦。”
“是呀,来接我的宝贝啦!”
薛蘅上了车,姜楷仪等他们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往外去,薛蘅一直没出声,姜楷仪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哟,谁惹我们外婆不开心了?”
薛蘅摆摆手:“你爸给我打电话,说林乔找他了,不过他没接林乔电话。”
“到底是按捺不住了,就知道你爸耳根子软,怎么没胆子来找我!”
姜楷仪噗嗤笑:“他哪敢找你,不是找骂嘛。妈,回头你劝劝我爸,等我晚上回家跟他赔罪。”
“乱说!”
薛蘅在地铁站附近下车,让她早些带信之去看望牛崇义。
今天培培和筠筠都放假,早约好了带信之去吃饭的。
在牛崇义家附近买了水果和鲜花,还是信之挑的,母子俩手牵着手上了楼。
信之注意力都在花上,脸上自豪的表情:“妈妈,是我自己挑的花。”
“你挑的花太漂亮啦!要是被蝴蝶和蜜蜂看见,肯定赖在花瓣上不走肯了。”她夸张地配合信之,给他竖大拇指,揉揉他的头抬手摁门铃。
“楷仪来啦!信之来啦!”
许艾琴开的门,牛崇义早就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了,瞧见她们母子俩进来,忙撑着扶手站起来:“快过来宝贝。”
“爷爷好,奶奶好!”信之被许艾琴搂在怀里抱了抱才被放走,牛崇义怕把病气过给孩子,只揉了揉信之的头。
信之知道牛爷爷生病,下意识放低声音,把花举在牛崇义跟前:“爷爷,这是送给你的花,看,漂不漂亮,是我挑的。”
他小大人模样,得意洋洋,牛崇义和许艾琴齐齐竖大拇指:“太漂亮了,谢谢信之。我们信之太乖了太棒了。”
信之得了夸赞,转头朝着姜楷仪笑:“妈妈,我太棒啦!”
惹得牛崇义和许艾琴哈哈笑,许艾琴把花接过去,培培和筠筠也从厨房出来了,又互相问候了一番,两个姐姐把信之带走,姜楷仪才有空好好跟牛崇义说话。
他精神还行,人还是瘦得厉害,这个天气穿得比常人厚实些,姜楷仪不大看得清他的腹部是不是鼓着。
牛崇义让她别担心:“能吃能睡,也没早前那么疼了,你要相信付医生。”
她相信付令尘,一万个相信,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付令尘身上呢。
姜楷仪笑着点头:“你跟阿姨要是愿意,每周我都带信之来蹭饭。”
“欢迎欢迎,天天来才好。”牛崇义笑着说话,可有些喘,姜楷仪忙替他抚背,微微用了些力气,手抚上去凸得厉害。
他太瘦了。
饭桌上不讲求医问药的事,只围着信之说,培培和筠筠跟他讲话,他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回应两句,大部分时候会鹦鹉学舌或者自顾自背他的动画片。
筠筠问他你几岁了,信之不回答,只把她的话重复一遍,也问筠筠:“你几岁啦?”
“不是,我问你你几岁啦?”
信之依旧:“我问你你几岁啦?”
筠筠快言快语:“他跟别的小孩子不一样。”
培培忙在桌下踢了她一脚,筠筠反应过来:“我是说信之聪明。”
在他们一家子跟前姜楷仪就不隐瞒了,她看着大家:“信之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是自闭症的一种。他社交有困难,还有语言障碍,很多时候脑子转得快,但是嘴没法讲出脑子里想要说的话,就会很着急。他还有注意力缺陷,就是轻微的多动症。”
“啊?自闭症?我看他说话挺好啊,还有多动症?他也不调皮啊。”许艾琴忙问,“去看了吗?是不是医生诊断错了?”
这话说起来要讲一大堆,姜楷仪简洁解释:“看了,小时候还做过康复训练,不妨碍他日常生活。每个自闭症的孩子情况不一样,信之属于不严重的。”
“那就好那就好。”牛崇义揉揉信之的头,“小家伙聪明着呢,长大些就好了。”
信之可不知道大家在说他,他正用他的学习筷夹碟子里的一块牛肉,头轻微晃动,又在对焦了。
还是筠筠:“他头怎么了?”
大家随着她的话都把注意力转回信之身上,信之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跟那块牛肉斗争,学习筷有些滑,牛肉一直夹不上来,他有些着急了,姜楷仪忙帮他夹起来送进碗里。
“谢谢妈妈。”
“不客气。”
姜楷仪这才解释到:“他还有先天性眼球震颤。”
“这又是什么?”大家面面相觑,真没听过这种病。
“他的眼球会水平震颤,不自觉地颤动,信之他自己意识不到。你们看他头轻微晃动,因为他在对焦。”
“放心,他眼睛视力很好,很幸运没有伴随先天性弱视、青光眼、白内障那些。他看东西跟我们一样,画面并不会晃动,放心吧。”
牛崇义还是不放心:“医生说没事?能治疗吗?”
“没法根治。”楷仪摇摇头,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笑,“放心吧牛叔叔,没事,随访就行了。快吃饭,菜都要冷了。”
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她走后许艾琴还是感慨了一番,人人都有不如意,得亏信之生在条件好的家庭,情况也不严重,否则楷仪得多难过。
她心情好,带信之回家的路上还绕去永荔给薛蘅买了宵夜。
没想到在家门口看见了林乔,他蹲在墙角抽烟,昏黄的路灯把烟头的火光吸进来,他的影子被折叠。
她心下一哂,等不及了?
林乔摁灭香烟,手忙脚乱掀走身上的烟味,信之也醒了,看见了他,急急从车上下来,喊着“爸爸”往他怀里扑。
“爸爸,爸爸......”
“乖。”他亲了亲信之,舍不得放下孩子,转头看着姜楷仪,“楷仪,你们去看望牛部长了?”
他从她的朋友圈里看见的消息,姜楷仪发的照片,跟牛崇义一家拍的全家福。她带信之一起去了,母子俩笑得开心,没心没肺。
他找话题,姜楷仪点点头:“对。”
孩子在,不能争吵,也不谈离婚的话题,彼此都知道,所以他是来刷存在感的,在她面前,在信之面前。
“我想信之了。”林乔自顾自解释,“所以我来看看他。楷仪,我能带信之回去住一晚吗?你放心,明天我送他上学,不会迟到的。”
姜楷仪还没出声,信之听见爸爸要接他回去,忙大声说要:“要跟爸爸回家,妈妈也回家。”
他这牌打得好。看着信之提要求他也不出声。
姜楷仪神色没变化,往前走近一步看着信之:“你想跟爸爸回去就回去吧,妈妈不回去。晚上你跟爸爸睡,明天爸爸送你上学。”
到底是亲生的,信之点点头:“我跟爸爸回去。”
姜楷仪心中泛酸,孩子选择好了她不会反悔,但心里不好受。
林乔也不多留了,抱着信之准备上车:“那我们走了。信之,跟妈妈再见。”
“妈妈再见。”可信之刚说完嘴就瘪下来,扭着身子从林乔手上下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姜楷仪蹲下身把信之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林乔心凉,嘴中发苦,硬装作洒脱的模样:“那你早点带孩子休息吧,信之,跟爸爸再见。”
“爸爸再见。”孩子头也不回,还埋在楷仪心口。
他转身走,脚步很快,怕昏暗也掩不住脸上的泪。他付出了这么多,这段时间密集的陪伴,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如果信之是个正常的孩子,肯定不会单纯地对姜楷仪这样依恋,他会知道爸爸好,会跟他亲近,甚至会缓和他跟姜楷仪之间的气氛。
车里的密闭空间让他有安全感,泪可以肆意流。
当年在姜楷仪面前的不自信又一股脑冒出来,她勘破他的自卑,他在她跟前无所遁形。
他经营这么多年的自信在她跟前土崩瓦解,他以为她心情好些了,今晚是缓和一下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一个好时机。
更好的是,还有信之这个润滑剂在。
可并没有,有他没他姜楷仪无所谓,甚至连孩子也不在乎他。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深的挫败感,单位里工作上的困难已经不值一提,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小打小闹互不理睬之后姜楷仪先找话头了。
是这样的吧,如果他没记错,从前每一次都是楷仪先开口,虽然她依旧冷着脸。
前两天接到总行的电话,九源股份的贷款项目即将进入复审,却因不确定因素激增导致审批进入僵局。总行要求他尽快拿出妥善方案。
他焦头烂额,因为姜楷仪闹离婚,家庭的拖累明显让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不能集中精力思考问题。
这个项目是全行的一个巨大决策难题。
九源股份是南城很知名的民营企业,正计划进行大规模的转型升级,需要大量资金支持。
可同时由于整个行业面临政策调整,企业资金回流的不确定性也变高了,九源出现现金流压力的可能性随之上升。
如果延续对九源的信用额度,可能会在将来承担较大的违约风险。如果快速收紧或拒绝放贷给九源,就可能影响当地经济和他们银行自身的商业形象。
不止这些,总行那边也有要求,一边是日益严格的风险管控,一边总行还希望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扩大优质客户群,提升业绩。
林乔抹了把脸,这是既要又要。
他每天开会,去客户公司和总行,周旋于各方。
如果继续批复高额贷款,一旦九源转型失败,银行很可能面临不良资产冲击。要是收紧呢,除了可能流失九源这个客户,同时也会让其他潜在客户对他们银行不信任。
风控部门不支持,主张严审收紧。客户经理持反对意见,担心收紧的话会葬送来之不易的客户资源和合作基础。
还有财务部门,要求收益与成本平衡,提出筹划多种信贷组合的方案,降低风险。
不止这些,政府、商会和其他银行也高度关注九源的项目。
他要在短时间内准备相关材料汇报给总行,要与九源的管理层沟通,争取在合规审查、市场风险和社会影响之间找到“最优解”。
这该是分行行长做的事,总行跳过要内退的分行行长找到了他,这是不是他要上位的信号?
鱼跃龙门就在这一回,他知道这几年骄人的业绩和令人艳羡的关系网离不开姜砚行的支持,在这个时候他更期望能找姜砚行商量。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
今晚看见姜楷仪朋友圈照片的时候他正在书房加班,空隙里拿起的手机。
一瞬间家好月圆四个字直击心脏,功成名就抛在脑后,他要去找她们母子俩。
他双手覆上脸,深深叹了口气,关关难过关关过,眼下最重要把工作上的事情解决。
姜楷仪再回到院子里,外边林乔的车已经不在了,她舒了一口气,之前就注意到了林乔沧桑的脸色。
工作上碰上难题了?
她心情好坏只被信之牵挂着,信之选择要跟林乔回家的时候她嘴上答应不不动声色,实际心里还是空落落。
还好孩子离不开她。
屋子里信之大声喊妈妈,她抚了抚衣角转身回去,口袋里手机响,黄璇找她说话,问她牛崇义是不是不太好了,瘦得吓人。
姜楷仪只说目前情况还好,黄璇感慨着要是能看见大女儿毕业就好了。
姜楷仪没回,打开照片细看,牛崇义和许艾琴把信之抱着坐在他们中间,两个人脸上俱是慈爱的笑。
眼睛亮着就有希望。
下面付医生给这张照片点了赞,姜楷仪笑了笑,收起手机往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