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胡县令说,半个月前,奉县发生了三起命案。
尸身干瘪,轻如薄纸。
这种死法令人想到吸食人阳气的狐妖。
因为听说狐妖大多美貌非常,便抓了许多漂亮的男女一一审问。
“结果呢?”萧善玉皮笑肉不笑。
胡县令尴尬道:“这...初始自然有成效....就是....”
那个承认自己是狐妖的女子死后第三天,又多出了几具尸体。
于是又开始传言,是狐妖鬼魂在作祟。
一直到今天,死亡人数共计二十人,而且大多是官差。县衙压着这些消息,大多人只以为死了几个人,以为抓到了狐妖就没事了。
而那些知道内里消息的,能跑的早就跑了,跑不了的一天天往那些个寺庙烧香拜佛。
“本官这些时日殚精竭虑,茶饭不思....”
萧善玉走到胡县令身旁,将手支在案上,歪头看他,“胡县令呀!您真是青青青青天大老爷!”
胡县令流着汗,不敢看她,“道长谬赞了....”
姜陵忽然道:“既然早知道有妖,为何提早不向各宗门发信求助?”
“因为——”
“爹!”
一个球从外面滚了进来。
他头戴金冠,斜插一只牡丹,衣裳花样繁复精致,却硬是被肉撑开,活像一个瓶,还是矮脚圆瓶。
长相和胡县令如出一辙。
发面脸子绿豆眼子锉短腿子。
他戴着辟邪的桃木珠串,还有一块玉佛牌。
胡公子边走边喊:“爹!我房间里好冷!是不是阴气太重了?送几个美人儿给儿子压压惊吧!”
“逆子!”
胡县令大惊,差点跌到地上。
“你给我滚出去!!”
胡公子横眉竖眼,不满道:“凭什么!以前你都会——”
“啪!”
胡县令冲过去给了他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扇的那个胡公子球一般地滚开了。
“呜呜呜呜呜我要去告诉娘你打我呜呜呜呜呜....”
望着跑远的人,胡县令喘着气,面皮发颤。
“胡县令,你为什么不找那些宗门?好难猜呀~”萧善玉幽幽说道。
“荒谬!本官绝没有...”
“啪!”
惊堂木一响,树梢鸟雀齐飞。
胡县令顿时瘫在地上,颤巍巍地回过头,却发现萧善玉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他却成了案犯一般。
“还不从实招来!”
简直倒反天罡,可大胆两个字在嘴里滚来滚去,愣是不敢吐出来。
胡县令渴盼地看向姜陵,却听见他缓缓道:“小徒脾性直爽,还请胡县令说实话。”
得,竟然是师徒,他还要听他徒弟的话!
他这是招来了什么人!
尤其是发现自己的膝盖被一层冰霜覆盖,只能跪着无法站起。
悔也晚矣。
开口前,桌案后的萧善玉提醒:“说谎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她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胡县令艰难地咽下口水,不敢隐瞒。
“半个月前,发生了三起命案,由于死状奇特,被传谣是狐妖所杀。”
他偷偷瞄了姜陵一眼,“探查凶犯期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偷偷命令官差以查案之名,去请那些貌美之人,无论男女,前来做客。”
“噗嗤!”
萧善玉笑完垮下脸,“愣着干嘛?继续。”
“.....那些人参加完宴会,就都被送回去了,只有....只有一个叫方萍的女子,贪杯醉了,便夜宿在此。”
胡县令又连忙道:“但二日早上她第便已离开!”
“后来呢?”她问。
“后来那方萍突然点了房子,将自己烧死了。据邻里所说,那方萍死时屋内还传出了狐狸嘶叫的声音。”
“就这样?”
“本官...本官绝无半句虚言。”
“那在方萍**后死去的人,死状也如初始那三人一样吗?”萧善玉拨动着毛笔,好像有点困了。
胡县令想了想,“没错,是一样的。”
“啧啧,那还查什么呀?”萧善玉用惊堂木指着他发黑的印堂,嘻嘻笑道:“你都要死了!”
不顾胡县令青黑惊恐的脸色,她又道:“常言道人死一身轻,早死晚死都得死,既然你都要死了,那就不要管了!反正跟你这个将死之人没有任何关系哈哈哈哈哈!”
“这.....”胡县令连忙对着姜陵跪倒,“求道长救命!”
“方萍当真是**?胡公子当真什么都没做?胡县令,你当真无辜?”姜陵冷冷道。
胡县令满头大汗,一身官府汗湿了黏在身上,泛着深浅不一的痕迹。
“本官...本官不...”
“胡县令,恕在下无法为你除妖。”
地面的大块青石板在阳光下反着薄薄的光雾,姜陵本已经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下,雪白的道袍披着温暖的光晕,身形显得有几分模糊。
他微微侧首:“不走?”
萧善玉从桌案上翻下来,对战战兢兢的胡县令比了个哭哭的表情,然后追着姜陵大笑而去。
“哈嚏!”
还是不能太得意,她走了几步就觉得头痛。
头上的太阳逐步升高,萧善玉抱着晕乎乎的头,喊:“我不走了!我不舒服!我要睡觉!”
“先去看看大夫,抓几副药吃。”姜陵脚步慢下来,渐渐和她持平。
“我不喝药。”
“你怕苦?”
“放屁!”
“那就喝药。”
“不喝!你不是会疗伤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不喝药,那种东西喝了死人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除非执念不散而化鬼。”
“哈嚏!那我死了肯定会变成鬼的!”
“为何?”
“我变成鬼就把那些最苦最难喝的药全部灌你嘴里!”
她看向某处,眼神亮晶晶的跑了过去。
是一家甜水铺子。
“这是什么?”
摊主打着蒲扇,笑着回道:“这是冰梅子水。”
“来一碗!”
她刚接过大碗,就仰头一咕噜灌下去。喝完她砸吧砸吧嘴:“怎么没吃到梅子?”
摊主尴尬笑了笑:“或许是您喝太快了。”
一只好看的手将铜板放在案上,转头对她说:“你现在生病了,此物还是少饮为妙。”
萧善玉哼了一声,回眸就瞧见那边的大街上,那个老汉还在路边,身边没有人敢停留,那些摆摊的小贩也离得远远的。
“他是谁?”她问摊主。
摊主目露不忍:“可怜呐....他原是咱们县里的木匠,人称方木匠,妻子早逝,留下一个女儿,叫方萍。”
“方萍?”
“没错,你们应该是外地来的,不清楚咱们这里的情况。”
“那胡县令的公子瞧上了方萍,三天两头去骚扰人家,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结果了他三位侍从警示。”
“谁知道那胡公子死性不改,借着查案行苟且之事....大家都害怕胡公子,不敢帮他.....”摊主叹了气,不愿在说下去了。
萧善玉望着那边的情形,沉思着。
忽然,她大步迈过去,停在方木匠身前。
他身后那卷破席只盖住了尸体的小腿以上,小腿以下皮肤像皲裂的墙皮,干结的黑块缝隙渗着红色的血和黄色的脓。
尸身散发着一股焦糊味和腐臭味。
苍蝇成群结队往尸体上扑,几步之外还有一些瘦的皮包骨的狗在虎视眈眈。
她又一个跨步,一把掀开了破席。
“住手!”方木匠颤抖着扑过来。
萧善玉一个侧身,将破席全部打开,一翁苍蝇哄的冲到天上盘旋,那烧的完全看不清面容的死尸,腹部却有一个洞。
“哈嚏!你女儿怀孕了?”
“住口!!!”方木匠慌张地盖住破席,憎恶地瞪着她,“我知道你!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萧善玉问,“你知道我什么?”
“我知道你和那胡家父子是一伙的!!!”
他看着瘦巴巴一团,哪里知道嗓门这么大,她刚刚的问题都还只有两人听见,他这一句直接嚎的整条街都转来了目光。
“我?”
“没错!你在那群官差的轿子上!我都看见你了!!”
“切,你这话说的,哈嚏!我好像背着人了一样,”她摆摆手,“好了,我不跟你一个干巴老头子吵,你让开,让我好好看——”
苍天呐——”他一个扑通跪在地上,哭着喊道:“苍天老爷你睁睁眼吧!!我方家是做了什么孽!遭此大祸啊!!!”
“胡柄父子,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萧善玉没好气道:“狗屁苍天老爷睁个狗□□!你先把你这双眼睛好好睁开看看吧!哈嚏!”
“是非不分!”
方木匠却突然朝她扑过来,被姜陵挡住,“我们是来帮你的。”
“别!”萧善玉往后退,“谁说我要帮他!我才不帮他!”
“那你.....”
“我就随便一问。”她抬脚就走,一路闷头走回客栈,里面还在打扫,已经暂时无法住人了。
拿了退的银子,她牵着驴另外找了家店住,订房时余光瞥见跟来的姜陵,这才意识到因为他一直跟着她才能一直走。
“客官,您订几间?”
“一间!”
她拿了房牌,头也不回上了楼。
关上门,一转头,刚刚还在楼下的人此时就出现在面前。
“你不去做你的好人好事跟上来干嘛?!”
“你得喝药。”他道。
她蹬了鞋子就躺床上,翻身背对他,“不用你管,出门不送。”
她等了一会,悄悄回头,发现屋里早没人了。
“哈嚏!”
本来只打算躺一会,谁知一觉睡到了天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油灯在黑暗中闪烁,姜陵端着药,侧脸柔和,“醒了?喝药吧。”
“不喝。”
“我买了蜜饯,你怕苦就吃两粒。”
她腾的一下弹起来,脑子一眩,又嗖的一下倒回去。一块发热的帕子从额头上掉下去。
“你发烧了。”他拿走那块帕子,丢进水盆里。
她不说话他就那样不动地看着她,像个等待指示的假人。
“行了。”她一把夺过药碗,拿出了灌冰梅子水的气势一口干了。姜陵接过碗,递上蜜饯,她却直挺挺倒回床上,翻身背对着他。
“一点也不苦,你走吧,我要睡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
姜陵出去后,合上门,静静站着,果不其然,里面就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纸包被打开,细微的咀嚼声,那咀嚼声响一会停一会,活像是怕被人发现似得。
一直到里面呼吸平稳,他无声消失在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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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县,方家。
房屋通体漆黑,烧毁了大半,边角那颗大槐树长得极好。
方木匠坐在树下石凳上,大概四五十的年纪,穿的粗布破衣,颧骨突出,两腮凹陷,浑浊的眼珠蒙了层灰,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夹杂着尘土和草屑。
方萍的尸身摆在对面不远处,**的恶臭四处弥漫。
“咯吱。”
“谁?”
危墙后出来一个白衣人,双眸似琉璃,动行如风自如。
“是你啊……”方木匠一脸疲惫,“你们到底想干啥?胡柄又给你们安排了什么任务?”
“我与小徒并未受胡县令任何要求,此次来是想与你告知,她只是行为较为干脆,并不是坏人。”
“是吗……”方木匠佝偻着肩膀,望着女儿的尸身老泪纵横。
姜陵静静等他平复,这才问道:“县衙逮捕方萍直到她回家,这期间发生的事她可有告诉你?”
“这我如何晓得?阿萍回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到了晚上还突然大叫。”
“大叫?”
方木匠点点头,“喊着什么‘去死去死’的……边喊边锤肚子。”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