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非梦 第5章 第五章

四王爷墨望舒愣怔有顷，显是给北定侯突然的问候吓到了，见他那双如鹰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不觉手微颤，收起那把白扇，微微拱手，轻声说道，“侯爷好。”

对这位四皇子，北定侯是熟悉却又陌生不过。他至今只见过三次墨望舒，一次是墨望舒随其母亲进宫，那时他还不是北定侯，只是个将军，接先帝口谕护卫二人进宫。云岫国将军亲自护送，可想而知，先帝对这母子二人当是有多喜爱。墨望舒进宫那时，也就十岁不到。只不过，三年时光，事过境迁。

后宫这种地方，有人得宠，便有人失宠。将军当时也未多想，只觉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第二次，则是在这母子二人失宠后，先帝宣见，回府途中，在宫里花园又偶然碰到了一次。二人穿着极其朴素，根本不像宫里贵妃与皇子。两次相见，天上地下，将军当时望着他们问候后远去的背影，不觉感叹帝王无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再一次，便是现在。北定侯不觉多瞧了几眼墨望舒，愈发发现，他实在太像他母亲了，特别是那双型似若桃花，水汪汪的，眼尾呈平行、微垂、微翘的眼睛。男生女相，俊极美极，就连当初先帝也感叹，墨望舒若是位公主，当有多好看。

干净飘然出尘气质，俊美优雅满腹诗文，墨望舒站在那里，谁都看不出，他出身青楼，当年的贵妃，乃是醉花楼，一代名伎。

才情容貌绝，芳泽动京师。

至今，北定侯只与墨望舒见过三次，确实不熟悉。只是，墨望舒生相俊美，见过一次，便印象深刻。

只是，北定侯每次见到他，由然会有一股熟悉感，这熟悉不来于亲切，皆是由于先帝当初的一次召见。

立昭二十二年四月十四日晚，北定侯清晰地记得，先帝令尚总管急召，入宫觐见。那晚，大雨倾盆，满地的落红，都遭了这狂雨的蹂躏，无声无息，化成泥入了土。

“皇上，侯爷来了。”尚总管看着先帝的后背，不敢走得太近，轻声说道。

“你退下吧，别让外人进来，孤与侯爷有话说。”先帝拂了拂手，依旧背朝着二人。

“喳。”尚总管徐徐退下，缓缓地把门合上，看着从天而降的大雨，两只手交叉合在袖子里，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不给任何人靠近。

“北定侯，孤有一事要托付与你。”先帝始终背对着，只是语气竟多了丝丝哀凉与恳求，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五弟，皇兄只信你一人。”

“臣，定万死不辞。”北定侯单膝跪地，抱拳坚毅道。

“日后，若孤，不在了。墨望舒，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立马斩之；倘若无，便让他一生衣食无忧，其后代子孙，不袭王爵。”先帝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说道。

北定侯当时听完，愣了许久，双手一直供着，双眼直直地看着先帝的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那背影，竟是沧老了许多。

“这事，只你我二人知。那边桌上有个匣子，里面有我的亲笔手谕。日后，有任何阻拦，墨望舒如真有二心，你便拿出此手谕，将其诛之。一切依你判断，不须任何铁证。孤已然于手谕说明。”先帝并未等他回话，径直地交代着，语气坚决，继续说道，“北定侯，你明白孤的意思吗！只要你觉得墨望舒有贰心，无须证据，即可斩之！”

宫殿外，“轰”的一声雷响，他的手像是给吓到，竟不住地颤抖了下。

而前面，那帝王的背影，依旧岿然不动。声又缓缓起。

“北定侯，你自己上前去拿那匣子吧。孤没力气，走不动了。拿了那匣子，回府吧。”先帝微道。

至今大约二十年了，北定侯已然想不起当初是如何走去拿了那匣子，又是如何回到自己府上的。也不是时代久远，给忘却了，当夜回到府上时，他自己紧紧地抱着那匣子，其他的记忆都是欠缺的，唯有先帝的话，深刻入耳，清晰无比。

回到府上，他也才发现，自己竟从头到尾，没见过先帝的脸。几次，他总有种恍惚，总觉得这事不大真实，可当时先帝根本不让他多问。只是，当他打开那手谕细读时，北定侯知道，此事千真万确。

先帝为何会下此诏令，北定侯至今都不知。过后，先帝也从未提起过此事，他自然不敢多问。直至立昭三十一年，先帝崩。当时，他却远在北部防御匈奴，连先帝最后一面未到。

所以，这事，便成了他与先帝的一个秘密。后来，龙驭上宾，这事，便成了他一人的秘密。

理所当然的，这事，也让他与墨望舒有了一种，奇特莫名的联系。

不过，众所周知，墨望舒，人如其名，一把花扇，一身红衣，留恋青楼，满嘴诗文。别说这人有觊觎皇位之心，料是把皇位送至他手，断然也不会接。

他那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模样，根本藏不住一丝一毫的雄心壮志。就连某些世家子弟，都敢嘲笑作弄于他，全无半点王爷的威严。

有时，看着可气可怜，北定侯确是舒了一口气。

更重要的是，当今的昭明帝，纲纪四方，开明纳谏，天威昭昭，百官诚服；当今长公主，战功赫赫大将军，还是皇帝的胞姊。这社稷，墨望舒恐涟漪都泛不起。

北定侯一见到这位墨望舒，瞬间又回忆起先帝的嘱托，不觉地陷入沉思中，竟忘记将目光从墨望舒的身上移开，沉默许久，一时忘了回应他的问好。

“侯爷。”墨启明见北定侯一直注视着墨望舒，走近，轻咳了一声。

徐勇与索浅也是诧异，二人还是第一次，见侯爷如此失态。

北定侯忙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忘形，忙拱手道，“本侯失礼了。”

墨启明嘴角笑意，向墨望舒投以长兄关爱的目光，轻拍了拍其肩膀，转头说道，“父皇就曾经就赞美过，四弟最相美，看，连我们侯爷都瞧呆了。”

徐勇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北定侯踅过身，剜了他一眼，徐勇硬生生把到口的笑声生吞活剥咽回肚子里，涨得满脸通红。北定侯干咳了一声，便同二位王爷拱手，笑道，“本侯替众将士谢过皇上与二位王爷，明天晌午为二位殿下设个接风晏，不知如何。”

“劳烦将军了，小晏便可，切忌铺张浪费。”墨启明笑道，顿了顿，“还有，李大人。”

“哈哈哈！是，李大人。”北定侯大笑道。

徐勇与索浅两位副将，也是面带笑色，嘴角上扬。

唯墨望舒一人，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是看着营帐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