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圈了!”
“干杯!”
喧闹的甲板在热烈庆祝着,一切的一切遥远而不真切地挤压着许初夏的耳膜。
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的轰鸣,只有失控的眼泪还在不停的坠落。
这是他迟来的眼泪,为自己而落的泪。
余知雨的惊呼和冰淇淋坠地的声音惊醒了这片凝固的时空。
下一秒,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的攥住了许初夏冰凉的手腕。
那力道带着罕见的急迫,甚至是有些生硬的痛感。
许初夏混沌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拉着踉跄转身。
余知雨挡在了他与围观人群——即使只是无意的几个目光——之间,用他比自己高一头的身体形成一道仓促的屏障。
他没说“跟我来”,但急促的步伐和紧握的手腕就像命令一般,方向明确。
两人去的不是热闹的庆祝圈,也不是昼夜灯火通明的内舱通道。
而是这层甲板的更深处,一个僻静且少人驻足的角落。
那里只有巨大救生艇投下的阴影和被风吹得绷直的栏杆。
海风带着个凄厉的呼啸在这里盘旋,世界更冷了。
“砰”,余知雨有些粗暴的将许初夏塞进这出狭窄空间的凹陷里,用自己的脊背彻底挡住了外面可能投来的视线。
他微微的喘着气,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那说不是在沉思和观察,就是睡眼惺忪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的锐利与...慌乱的灼热。
他松开许初夏的手腕,但双手并未离开,反而抓住许初夏的肩膀,带着一种近乎摇晃的力度俯下身,视线凝固在那张被泪水和寒风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上。
“说话!许初夏!”余知雨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喘息的紧迫。
“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许初夏的肩膀被抓的有点痛,这陌生的痛感和对方脸上从未见过的激烈神情,就像一把凿子,凿开了他刚刚崩溃的情绪。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像被冰冷的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本能的想退缩,想否认,想把头埋起来。
“别跟我说没事!”
余知雨看穿了他的意图,声音陡然拔高,又强制自己压回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骗谁?我眼睛没瞎!”
“你这几天就像丢了魂一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语速飞快,连珠炮一样抛出压在心底的观测结论,那正是许初夏极力隐藏的茫然状态。
“连续三天对着同一个方向按快门,连对焦都不对,拍出的照片全部都是糊的!”
“平时还知道要一日三餐,这几天连饭都懒得吃,我叫你去你都不去!”
“刚才那么激动人心的时刻,所有人都在欢呼,而你却在发呆!”
他越说呼吸越急促,似乎被自己这番激烈的婆媳也吓住了。
他顿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但眼神里的焦灼燃烧的更旺。
深吸一口气,放缓语速,却加重了每个字的读音,带着一种有些逼问,却明显穿透人心的洞察力。
“.....是不是...鲸鱼?”
三个字被他清晰的咬着牙问出来,他的目光向手术刀精确地刺向溃烂的伤口。
“是不是因为你妹妹,许晚秋....的那个心愿?你...做到了?是不是?!”
许初夏猛的一颤抖,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在心上。
他瞳孔骤然缩紧,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余知雨,他怎么知道的?
这时的许初夏显然忘记了余知雨最擅长的就是观察,他自以为是的躲藏,在对方面前相当于不打自招。
看着许初夏骤变的脸色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恐惧,余知雨知道自己猜中了最致命的那个点。
他抓着对方肩膀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了一下,似乎想传递某种力量,又像在确认这个摇摇欲坠的人的存在。
余知雨没有追问“你真的拍到了”,也没有丝毫要说“恭喜”预兆。
这全然许初夏意料之外。
他紧紧盯着许初夏眼中大片大片的空茫和虚无,心中满是一种混杂着激动、困惑、心疼,甚至有一丝无措的怒其不争的情绪,他烦闷而不甘。
空气凝固着。
然后,一个带着截然不同语调的低缓声音响了起来。
不再是那熟悉的带着微倦的,有时还有调侃意味的中文腔调。
是英语。
余知雨的英语发音很非常标准,甚至优雅,但他几乎不用。
在船上他完全不社交,偶尔说的两句还是和老管家说意语,唯一使用英文的场景是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可更多时候他是直接用手指指着菜谱,末了来一句“Grazie”,在意语中是谢谢的意思。
自上船与许初夏同住一室开始,他就自然而然的与他使用中文交谈。
在这艘语言缤纷如万花筒的游轮上,除了唐老先生一家,也就他们两个日常使用这门语言。
这份固执,曾给许初夏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归属感。
他思考过,这或许是对方不动声色的迁就,当然也可能是这个观察家觉得这是一场好玩的语言实验。
是他观察他的一环。
此时此刻,这流畅的英语骤然降临,就像一块突兀砸入冰面的碎石。
许初夏即使心神巨震,大脑却在下意识的翻译着。
微冷的伦敦腔清晰地敲击他的耳膜,也在他刚被泪水和寒风冲刷的一片狼藉的内心荒原上投下一个沉重的问句。
“夏夏,tell me… are you afraid?”
自己在害怕吗?
许初夏不知道,或许应该,好吧,余知雨是对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呆在这里,不配享受着游轮上的哪怕一杯水?是不是觉得告诉我一声‘任务完成了’,然后我就会像用完的工具一样‘砰’的消失?!”
原本还想轻声说的,结果越说越激动,甚至最后一句话还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控诉和不忿。
这完全不是他平日懒散的样子,他被许初夏的崩溃和逃避点燃了墨中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地情感引擎。
“你看着我,你告诉我。”
“你觉得我为什么天天陪着你吹那冻死人的风?为什么要要抱着个相机包在甲板上当企鹅?为什么你发烧的时候我要守着?就是为了等你拍到一条尾巴吗?”
说着说着,余知雨把自己说明白了。
他突然发现原来很早开始他就心动了,从苹果开始,甚至可能从第一次见面,从他拉着他到穹顶餐厅开始。
然后他越想越气,
“你拍没拍到鲸鱼——”他在这里甚至报了一个粗口——“跟我余知雨想要跟着你,有关系吗?”
余知雨的胸膛还在起伏,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超然物外的Valerio,而是被许初夏的眼泪崩溃和痛苦硬生生拽下高台的余知雨。
他用这种近乎失态的方式,笨拙的将一个事实,连同他自己那颗刚刚被惊扰的暴露出来的心,一起塞进了许初夏茫然的宇宙:
“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
.
...
......?
".....你倒是说句话啊?"
余知雨把气话乱七八糟的说完,胸腔里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
然而等了半天,回应他的是没有回应,以及许初夏一片茫然的表情。
对方像是被彻底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那双哭的湿漉的双眼看着他。
破釜沉舟的气势烟消云散,他眨了下眼,大脑这才开始处理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羞耻感后知后觉的找上他,猛地沿着脊椎骨窜上来,迅速烧到耳尖。
“所以?”
许初夏终于启动CPU,从余知雨那突如其来的自我剖析和最后那句“只因为你”砸懵的状态里,勉强的找回一点思考能力。
他也眨了下眼,试图让还糊在视野边缘的水汽消失。
他没想到这人,额。
“你这是在表白?”
这句话脱口而出,话音落下的瞬间,许初夏自己都想消失在原地。
他一定是刚才哭的太久了,以至于眼泪都流到脑子里了,不然怎么会把这种话直接简化成表白?
更可怕的是居然还不过脑子的直接把话问!了!出!来!
余知雨直接被许初夏这神转折加一记直球打蒙圈了。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温度不受控制的飙升。
刚才只是粗略的回想,现在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他都说了些什么。
轰隆——!!
“表...表表表白??!”
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似乎、应该、真的,表了个白!
OMG
不一样啊不一样,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啊,哪有一上来就表白的?
步骤呢,铺垫呢,暧昧期的心照不宣呢?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蛋蛋了!
余知雨脸上的爆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此刻他非常痛恨为什么自己的皮肤是白的,他恨不得此刻较低下的甲板此刻立刻裂开,然后他一头扎进海里。
既可以冷静又可以消失,简直完美。
就在这时,一股贼兮兮的冷风瞅准时机,嗖的刮过这个气氛尴尬的要结冰的角落。
余知雨被风吹的一个哆嗦,这才猛地回神。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可能性的时候啊!
他的视线聚焦,许初夏脸上还没来得及干的泪痕和冻得发红的鼻尖和脸蛋。
被风这么一锤,看起来更可怜了,像一只等待温暖的猫。
脑子还在宕机,身体却下意识的行动。
“就,不要瞎想!”他的声音拔高,尾音却是飘忽的,就像是为了强行挽尊却欲盖弥彰的虚张声势。
许初夏看着余知雨低头手忙脚乱的扒拉自己身上那件由侯永昌的黑色羽绒服,只可惜拉链在跟他作对,手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抖,最后几乎是靠着蛮力把拉链扯下去的。
下一秒,带着对方滚烫的体温的羽绒服就像一层巨大的保护罩,不由分说的把自己整个笼罩住了。
只见许初夏被裹得像一个圆滚滚的棉球,余知雨穿的刚刚好的衣服到他身上就有些太长了,上上下下只露出一张写满惊愕的脸。
手指迅速拉上拉链,一直拉到许初夏的下巴。
余知雨试图使用不了物理隔绝对方那依旧无法让他直视的目光,他怕对方在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
“走,回去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视线拼命聚焦在甲板上,就是不敢看许初夏的脸,
“我要冻死了。”
强行找了个烂的不能仔烂的借口。
只是船上谁不知道余知雨天天穿着一看就很保暖的羽绒服或冲锋衣啊,反正许初夏不可能不知道。
不知道修狗不喜欢冷暴力吗夏夏?
以及,小余这章也算是展现出了他的一些缺点,这些要在后面慢慢调。
小剧场:
小鱼走(同手同脚)走(同手同脚)走(同手同脚)
一把揽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许初夏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侧带。
蓝色脑袋倔强地扭向另一侧,企图用整个后脑勺屏蔽一切视线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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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余知雨单方面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