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何似糖霜美 第31章 第 31 章

儿子和女儿的学习成绩可以给詹磊和陶翡带来一丝安慰，学校活动中的表现可以给老师带来荣誉和欣喜，但是谁也不会真正的高兴。喜悦太短暂了。做父母的、当老师的，常常聚在一起放声大哭，这是心理医生告诉他们的方法，这样简单而又原始的本能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缓解他们的心理负担。药品只可以缓解暂时的精神焦虑，但会养成较强的依赖性，不见得是好事。

当初在与詹磊和陶翡接触沟通过程中，谷蜜思来想去，没有将自己的真正想法告诉这对夫妻，但汤宇熠说了出来。这对夫妻舍弃了谷蜜，恰巧又选择了汤宇熠，并得到了这样的说词：“别看你们现在心生隔阂，相看两厌，但是对彼此的依赖并没有减弱。如果真的要分开，对于你们二人都是痛苦的，会当即反悔。试试心理方面的咨询，纾解你们的压力。再去看看婚姻辅导，尝试挽救双方的感情。但是，我会等着二位的回头。”

詹磊和陶翡对视一眼，又瞧了瞧汤宇熠手底下的文件夹，那里面装着两人的离婚协议。

那枚变成透明的鸡蛋放在桌子中间，六只眼睛齐齐盯着它，仿佛下一秒会跳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精灵。

“你们之间的问题就像是这枚变成透明的鸡蛋，彼此的感情在慢慢消失，对对方的包容也在渐渐消退。过去的回忆，未来的期许，你们二位不约而同地选择淡忘。你们是故意做出的举动，可以说是被现实逼迫而做出的潜意识行为。”

阚涤想了想，继续道：“这么说吧，你们现在就是两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怯懦老鼠，渴望一束光的降临，却又害怕这束光的耀眼。走在路上，希望涌动的人流将自己隐没，但又希望有一双如沐春风的眼神将自己笼罩，给自己力量。其实各自有这个人选，但又担心这个人真的会出现。说白了，就是你们不想面对。”

詹磊思量了再三，说道：“阚医生这番话，让我想到了我给病人看片子的时候。那些人以为我在苦思冥想，其实我心里是在担心我能不能看得懂那张片子上的黑白影像，我有没有将这张片子拿倒了。”

阚涤不解。

陶翡解释说：“他的意思是说，对于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他没听懂。”

詹磊斜楞着陶翡：“你听懂了？”

陶翡并不看向詹磊，目光直视，答道：“我也没听懂。”

阚涤心想：不需要听懂，只要过了这开场就行。他哪里好意思坦诚自己并没有即时想好解决问题的方法，只好用废话来拖延时间。其实心里急得要命，急需灵感的加持。

“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缺了任何一味，都不完美。生活是充满未知与惊喜的旅程，不经意间绽放出的温暖光芒，会照亮我们的心，给予我们力量。经历的事在当下会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但等你走过去再回头看，也许会找到人生的意义。”

阚涤的煽情并不成功，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办公室像被设置成了真空空间。陶翡?了詹磊一眼，率先绷不住，赶忙看向一边去，抬起手背遮住口鼻，以此挡住嘴角的笑意。詹磊皱着眉对阚涤说：“是不是心理医生都得准备一段又长又无用的开场白？要不然就不会继续往下说了？我在想，如果我这个外科医生对着我的病患极具煽情地说上这么一段，我觉得他会从病床上跳起来给我一棍子。”

陶翡笑道：“不幸就是不幸，不值得美化成人生的意义。这样的意义，我想也没几个人想要经历，更别说‘获得’。阚医生，要不咱双方换换？”

阚涤赶忙给自己找补：“微笑能延长寿命五秒，大笑能延长寿命五十秒，狂笑能延长寿命五百秒。现在的氛围不是很好吗？有助于我们接下来的谈话。”

詹磊和陶翡疑惑地看着阚涤：“笑？对于我们的婚姻能延长几秒？”

阚涤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这对夫妻，他知道自己的笑容蠢极了，一定会让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对他们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质疑手中的钱是不是花在了刀刃上。但来不及了，无论如何补救，阚涤都无法改变自己刚才的开场有多么失败，他理解了汤宇熠所说的那段场景。晚上入睡时，会突然想起白天的某个瞬间做出的窘事，懊恼地挥手捶被子，却无力再将时间倒置。

果然，阚涤这个晚上睡不好了，辗转反侧回想着白天的交谈。詹磊和陶翡太镇定了，阚涤说一句，两人回一句，你来我往地不亦乐乎。阚涤并不感到轻松，他完全处于下风，根本招架不住两人的思维。他们两个在一起，简直是无懈可击。

阚涤突然起身而坐，他恍然自己成了这对夫妇的患者，两张平静的面孔之下暗自琢磨他的健康状况。陶翡在临走时留下一句赞美：“阚医生的精神面貌不错，睡眠质量一定很好吧？只面色红润这一项，足以说明你目前的身体是健康的。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中医调理一下，会更好！”

詹磊的手已经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闻言又转过身来反驳陶翡：“人家身心健康，干嘛要喝中药？阚医生，有时间的话，预约身体检查，定期查看身体，未雨绸缪嘛。”

陶翡将办公室的大门完全打开了，一只脚也迈了出去，嘴里“嘁”了一声：“人家没病，干嘛要检查身体？一定要检查出有病，才肯罢休吗？”

两个人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一前一后消失在阚涤的视野里。

阚涤想：这到底是谁看谁呢！

办公桌的一角整齐地摞着一叠打印好的资料，有的是刚刚打印不久的新资料，有的是陈年旧事了，上面蒙了一层时间的灰。将它们摆在那儿，一是没时间打理，二是不想整理。办公桌太过干净，会给人一种偷懒的错觉。

依照阚涤的习惯，办公桌的桌面应该空无一物，那才叫专业。但有一次，他敲开同事办公室的门，一眼看到了整洁的办公桌，心里顿时有了异样的感觉。于是，他故意给自己的办公桌重新布置了一下，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井然有序。

那张画有小鸭子的线条画被压在这摞资料的最底下。

阚涤心里有了主意，将抽出来的画重新放回到原处。他要将这对夫妇分开。

“绝不能在一起！绝不能再在一起！”

陶翡风尘仆仆赶了来，外面已是霓虹闪烁、万家灯火。阚涤将她引到诊疗室就坐，又说要泡茶竟一去不返了。诊疗室的窗帘大开着，宽大的玻璃成了框下夜景的九宫格，将室外的种种映了下来。陶翡站在窗前，看到了墨色的夜空、耸立的高楼、划过天际的夜航机，又看到了闪烁的车光、奔跑的路人、悠然的大狗，还有转身瞧见的家居陈设。

她两臂抱在身前，后背轻轻倚靠在窗台上，映入眼帘的是布艺沙发、玻璃茶几；正后方是开放式厨房；右手边是洗手间，还有一间大门紧闭的房间；左手边是一排矮柜，上面摆放了绿植，下面的一格是一溜儿排开的玩偶。离她最近的是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她稍一侧头，便触手可及。

她心中的家应该就是这样的摆设——家外是黑幕笼罩，点点星光；家内是温馨弥漫，柔柔灯光。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开放式厨房没有烟火气，大门紧闭的房间只是一扇门，绿植是塑料和布制的，书柜里的书全是画上去的。只有洗手间是真的，像是她污浊的生活。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确是她所希冀的。但是她的家，似乎已经不能称之为是家。

忽明忽暗的灯，有时完全罢工，那是被孩子突然间的“嬉闹”而打碎的。或高或低的声，有时刺耳凌厉，那是孩子突如其来的尖叫。家里人已经习惯了，邻居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早就习惯了。早就忘记了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可能出生时，生活就已经是这般注定的吧！

曾几何时，詹磊少有的心平气和，问她：“如果你提前知道了婚后会是这样的，你还会选择吗？”

陶翡毫不犹豫地说：“不会！”她面无表情地反问他，“你呢？”

詹磊回答：“不会！”

陶翡的果断回答，被詹磊犹豫的答复衬托地格外无情。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正眼瞧过詹磊了。她知道詹磊每次说话时依然如同以前，双眼看着自己。但她不想去看那张脸、那双眼。那张深情的脸、那双柔情的眼，却说出了最毒的话，在两个孩子将家庭生活搞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让她去查一查家族疾病遗传史。

陶翡当场拒绝，她不认为自家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会与自家孩子有什么基因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