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春,天气不再寒冷,雨水渐多,这座城市愈发潮湿。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偶尔还让人觉得有些憋闷。
但阴郁的冬天总算是过去了。
还没有到梅雨季节,墙缝地砖却已经开始渗出水来,隐约还可以闻见发霉的味道。
房间里湿漉漉的,屋檐下的人们迎来了这一年最小的雨季。
连绵的、滴滴答答、断断续续,永无止息的,雨。
那天沈嘉木便是看着一滴水从墙缝渗出来,曲曲折折蜿蜿蜒蜒,在发霉变灰的白墙上流出一条长长河道,汇入地缝中狭长的海洋。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走走停停,殊途而遇。
窗外也开始下起小雨。
那天梁闻很晚才回了消息。
他爽快地接受了沈嘉木的邀请,两个人当即便约定好日期。
就是今天。
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今天竟开始下雨,天气预报明明说是多云。
沈嘉木走到窗边,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不大,让这座本就有“雾都”之称的城市更为朦胧。
原本那些因忍过秋冬而面色泛黄的树叶已经落光,枝头尽是新绿,在雨水里,当真是苍翠欲滴。
其实不算是个坏天气。
沈嘉木很喜欢绿色。小的时候,他家住北方,那里冬天总是漫长,很难见到什么绿色。
母亲也曾说过,给他起名“嘉木”,就是希望他能够走出那座小城,能够长青。
录取结果出来那天,母亲抹着眼泪,沈嘉木自己也感觉身上有个长年累月背着的包袱松了下来。
冬天过去了。
雨不见停,没办法,沈嘉木只好发消息问梁闻:“外面在下雨,我们怎么说?”
这次梁闻几乎是秒回:“我刚想问你。”
“雨不是很大,你介意吗?”
沈嘉木推开窗,把手伸出去,雨丝落在手上,轻轻地,凉凉的,像给手蒙了层纱。
他缩回手回复道:“我没关系。”
梁闻:“那我们按原计划吧。”
“好。”
他们还是约在校门口见面。
沈嘉木思前想后,还是穿了那天一起出门扫街时穿的那一身,虽是飘雨的夜晚,但天气转暖以后,穿这身正好合适。
梁闻也没再穿风衣,只在白T恤外面套了件外套,头发被随意地绑起,额前还有几缕落绳之发,被晚风轻轻吹起。
梁闻一如既往很亮眼,即便是在夜里,沈嘉木还是能一眼就看到他。
对上视线那一刻,梁闻笑起来,远远地对他挥手,引得周围人侧目。
沈嘉木脚步不自觉快了起来。
几乎是小跑着到梁闻身边,沈嘉木喘了两口气:“等很久了吗?”
梁闻摆摆手:“没有,我也差不多是刚到。”
沈嘉木点头:“那就好,我请你吃烧烤,不能让你久等。”
梁闻又笑:“怎么这么客气。别客气啦我不在意这些的。”
他笑得沈嘉木不知为何又耳热起来,他看在眼里,忽然很想伸手捏一捏沈嘉木发红的耳垂。
但沈嘉木已经欲盖弥彰地转过了头不看他,东张西望不知在瞧什么。
“在看什么?”梁闻出声。
沈嘉木转回了头,眨眨眼睛,方才开口:“没有,就是想问你,有没有想吃的店?”
梁闻抬手把落下来的碎发拨到耳后:“其实我不太吃烧烤,不知道哪家好吃。”
沈嘉木“啊”了一声:“你不爱吃烧烤吗?要不要换别的吃?”
“不是不爱吃,”梁闻摇头,“听我爷爷奶奶说,我很小的时候是他们带着我,那个时候我特别爱吃烤的炸的,后来我爸妈把我接回去,觉得这些东西不健康,五令三申不让我吃了。”
沈嘉木笑起来:“这样啊,那你上了大学以后自己没去吃过吗,按说成年了他们管不着你了吧?”
梁闻遗憾地耸肩:“对啊,所以上次小组聚餐不就跟你们去吃了嘛。但是大学挺忙的,我还是吃得少,我们同学平时要聚也都是去饭店比较多,而且我也不经常有空去。”
沈嘉木笑道:“那我运气很好喔,赶上你有空。”
梁闻挑了挑眉:“毕竟是你请客诶,不吃白不吃。”
胡说,沈嘉木心道,愿意请你吃饭撸串的人明明很多。
但他只是笑说:“行啊,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梁闻便也乖乖跟着他走。
两个人都没有带伞,就在细雨里并着肩慢慢走,没有人说话,却也没有人觉得尴尬或是煎熬。
走到店的时候,运气很好地,雨正好停了。
梁闻便挑了张露天的桌子,拿纸擦了擦椅子上的水,坐了下来。
沈嘉木带梁闻去的是他们宿舍聚餐常去的烧烤店,他按宿舍四个人的口味直接点好了单,而后坐到梁闻对面,向他笑笑:“就按我们常吃的点了,才想起来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梁闻正低头拉外套拉链,闻言摇了摇头:“我没忌口,特别好养活。”
“但你看起来应该很金贵。”沈嘉木双肘靠在桌上。
梁闻抬头,瞪大了眼,似乎很是惊讶:“啊?我吗?”
沈嘉木点头。
梁闻笑起来:“我不金贵,我一直很接地气的。如果不是以前爸妈管得紧,我肯定经常吃路边摊。”
沈嘉木自知打听别人的家庭情况或许不太礼貌,他小时候家里面条件不好,一直都是妈妈一个人带着他,自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爸爸,所以很怕别人问起他的家庭情况,但对于梁闻,他实在好奇,也莫名信任,还是忍不住开口:“梁闻,你家里面条件...是不是挺好的?”
说完,他竟有些紧张,害怕梁闻脸上出现不耐烦不情愿,甚至是厌恶的表情。
但梁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如常笑着:“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觉得?我家其实就是普通家庭,我父母都是老师,只能说不差吧。”
沈嘉木点头,心想相比起他自己,梁闻的家庭条件已经非常好了。
他忽然又担心梁闻也问起他家里,这种对比之下,他又觉开不了口了。
索性梁闻并没有问,只是顺着话头说了下去:“但是有一点不好啊,太稳定了父母就特别爱管我,加上他们都是老师,在学校教育学生,回家就教育我,还更严厉。”
沈嘉木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他又被梁闻逗笑:“叔叔阿姨很重视你嘛。”而且看你现在的样子...照传统观念也算是旁逸斜出。
梁闻扬了扬眉:“我倒是希望他们没那么重视我。”
“怎么说?”沈嘉木问。
烧烤烤上来了,兼职的服务员匆匆忙忙地一边应着别人的话一边把烧烤端过来,因为太着急,险些把盘子里的东西都倒到梁闻身上,他连忙对着梁闻弯下腰,口中念着“对不起”。
梁闻摆着手安抚他:“没事没事,没倒呢。诶,那边还有人在叫你。”那服务员才又急急忙忙走开。
话题已经断了,烧烤在桌上冒着热气,隔开两人视线。
沈嘉木只好笑笑:“吃吧吃吧,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梁闻弯了眼睛:“好。”
拿起一串烤肉,咬进嘴里,香辛料的香气在口中炸开,肉外焦里嫩,鲜嫩多汁。
沈嘉木眼巴巴地看着梁闻,等他评价。
“特别好吃!”梁闻抬头肯定。
沈嘉木舒了口气:“好吃就好好吃就好。”然后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没多久功夫,烧烤竟已被消灭了大半。
“诶,”梁闻忽然开口,“你之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想我爸妈这么重视我?”
沈嘉木愣了愣,反应几秒才想起之前中断的话题:“对,我觉得父母都在身边,都很重视自己应该很幸福。”
梁闻手上还拿着已经被啃干净的木签子:“因为太重视我,有些该由我自己去走的路就由不得我。”
其实沈嘉木知道他的妈妈也很在乎他,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想要减轻家里的负担,他自己决定留在那个小地方的一所高中读免费生,但妈妈得知后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几乎是逼着他去省会念了省重点,他自觉理解梁闻,便点头称是。
“但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会同意你走艺术学编导?”
梁闻放下那根签子:“他们不同意。我从小就上了很多补习班,那些补习班都不便宜,我也不好意思让成绩太差,所以一直以来,排名都挺好看的。按他们的意思,我本来应该去读公费师范,然后回去当老师,但我不愿意。”
梁闻笑了笑:“那个时候,我还和他们吵了好大一架。我爸对我放狠话说:‘要是走艺术,我以后就不管你了,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我跟他说行,把他气得要死。”
沈嘉木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我还是学了编导,我爸也没不要我。后来我摄影上做出了点成绩,他们现在也算是接受了。”
“那很好。”沈嘉木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学编导呢?”
梁闻笑起来:“因为我喜欢电影啊,而且其实当老师和做电影,是一样的吧,只不过电影影响的范围会更大一些,也很有价值呀。”
“那你那时候有跟叔叔阿姨说这些吗?”
“说了。”
“他们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但之后就没再阻拦我了。”
“对了,我过段时间有一个拍摄任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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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