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之南 第11章 Chapter 11

那一天他们真的看到了日出，如沈嘉木所言，这是他上大学以后看到的第一场日出。

高中的时候，住校生每天都要早起跑操，而沈嘉木还习惯了在清晨背诵，所以起得比其他人更早，那时候，在春夏季节，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日出，但也只是匆匆一眼。

高考前几天，高三不再上课，学生们收拾好堆积在教室里如山的书，扔的扔，卖的卖，沈嘉木却无端有些舍不得。

他把三年以来所有的课本整理出来，搬回宿舍，那也是很高的一摞，搬起来并不轻松，所以他走得很慢。

走到宿舍楼下时，恰逢拨云见月，沈嘉木却想到高中因埋头几乎都错过的每一个日出日落。所以第二天，即便再不用跑操、上课、考试，他还是起了个大早，没有看书、背诵，没有低头，盯着爬升的太阳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它亮得人无法直视。

那时候他想，上了大学以后，一定不能再错过那么多。

但真上了大学之后，沈嘉木再也不用起得那样早，即便他仍比很多人勤奋，也不必醒得先于太阳，于是就这么在睡梦中度过很多个日出。

他和室友们也曾为了打游戏通过宵，但天亮的时候他们正要睡觉，拉着窗帘，什么也没有看到。

想来很不可思议，第一场日出是同从未想过会有交集的一个人一起看的。

天尽头刚有光亮的时候，梁闻和沈嘉木安静下来，静默地望着天边，偶闻身后马路上汽车疾驰而过。

这晚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星月都清晰可见。

应该能看见日出。

梁闻向沈嘉木摊开手，沈嘉木会意将装镜头的背包递给他，他冲沈嘉木笑笑，开始调整相机和三脚架。

日出总是很快，梁闻准备好一切时，太阳正好跃出江面。

他向沈嘉木招了招手，两颗脑袋一起凑在单反屏幕前，共同记录这个奇迹时刻。

可能是因为这一晚太过亢奋，分泌了太多肾上腺素，沈嘉木一直没觉得累。回到宿舍，疲惫才涌上来。

他从来没有过夜不归宿，所以进寝室门时，免不了又被室友一番盘问。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只说是帮朋友的忙搬了些东西，就去洗漱睡觉了。

几乎一沾上枕头，他便睡着了。

见他一下就睡沉了，室友们聊天都放低了音量。

“不是吧，搬什么东西要搬一晚上，把我们老三累成这样？”

“不知道啊...”

“诶，”老二忽然福至心灵，“他说的那朋友，该不会是他对象吧？”

“什么他对象...?”老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说...梁闻？”

话一出口，大家都沉默了。

好半天，老四才憋出一句：“他们现在...关系那么铁了？”

-

下课铃响，大家终于抬起头来。

有几个同学拿着U盘去找老师拷课件，沈嘉木怔怔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等人走了大半，才把书收进包里，站起身来。

邻座的男孩从开始上课就趴在桌上睡觉，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那男孩很瘦，隐约能看见骨头，沈嘉木猜测，他枕着胳膊的那半边脸多半已经被压出了红痕。

想了一会儿，沈嘉木叹了口气，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同学？同学？下课了。”

那男孩懵懵然抬起头，沈嘉木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脸，果然有道红色的痕迹，很明显。

跟在人群尾部，沈嘉木慢慢往门口走，这是他这一天最后一节课。

除了教学楼大门，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沈嘉木看了眼手机，果真看到梁闻发来一条消息。

“下午一起自习吗？”

“OK。”

那天从洪崖洞回来以后，沈嘉木和梁闻经常约着一起自习，时间、地点差不多都固定，到后来，也就不必特意去询问这些信息。

反常的，沈嘉木到图书馆的时候，梁闻已经在了。看他走过来，梁闻很自然地拿开放在一旁座位上的包，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坐下。

梁闻自习一般都带着电脑，因为他的很多作业都需要通过电脑来完成，但这次，他并没有把电脑拿出来，只在桌上摊了本书。

虽然有些疑惑，但沈嘉木并没有问什么，只是从包里掏出纸笔，开始做他的高数作业。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轻轻粘了张写了字的便利贴到沈嘉木高数书上。

【梁闻：Hello，作业很多吗？】

什么毛病？两个人明明离得这么近，还都有手机，传什么小纸条？

沈嘉木不解，但还是在那句话下面用笔写上回话。

【沈嘉木：还好。】

然后轻轻粘在梁闻那边桌沿上。

【梁闻：我这周也没什么作业了，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书=w=。】

怎么还卖萌？

【沈嘉木：羡慕TvT，我还得写一会儿。】

写下那个颜文字的时候，沈嘉木又觉得耳尖莫名发热。

【梁闻：等你写好告诉我一声，咱们一起听听歌？我带了耳机。】

【沈嘉木：OK呀，不过我们为什么要传纸条？可以直接发微信的。】

这样子好像高中生上课早恋。

沈嘉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想到早恋上去了，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看了沈嘉木的回话，梁闻忍不住笑起来，又因为是在图书馆，他不好笑出声。

【梁闻：这样好玩嘛。你以前没有跟同桌传过纸条吗？】

还真没有，沈嘉木心想。

【沈嘉木：我一直都很认真听课的。】

【梁闻：其实我也没传过。不过，我高中桌子上保留了学长学姐聊天的遗迹，我上课无聊还研究了半天，挺好玩的。但这里是图书馆，不能写桌上，所以传纸条了ovo。】

...居然卖萌卖上瘾了。但不可否认，沈嘉木看到那黑色水笔画下的表情符号，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沈嘉木：我高中是有个同桌跟我说过，没有传过小话的青春期是不完整的，不过我那时候确实是专心学习。】

【梁闻：所以，现在完整了吗？】

【沈嘉木：完整了。】

写完回复，沈嘉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梁闻，结果正对上梁闻视线。

梁闻朝他挑着眉笑了笑。

沈嘉木连忙把脸转了回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慌张什么。

但梁闻还是把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不但看到了，而且像是存心要逗他。

【梁闻：你耳朵好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嘉木拿到纸条，不自觉伸手揉了揉耳尖，更热了。

一时间，他竟有些羞恼。

【沈嘉木：没有，没事，我要写作业了。】

他把纸条传回去，有些赌气似的看着梁闻动作。

只见对方垂眸扫了一眼纸条，抬眼看着他，伸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幼稚。沈嘉木心道。但耳尖的温度并没有褪去。

甚至，他还听到了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那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沈嘉木的高数作业写了一整个下午，期间无数次停笔，但沈嘉木知道，那不是因为写不下去，而是...而是因为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原因。

总之，那一天，直到他们道别，也没有一起听上歌。

沈嘉木不知是有些遗憾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共用一副耳机，想来是很亲密的事情，他只在情侣身上见过，或许，很亲密的朋友之间也会这样。

沈嘉木自觉并不抗拒和梁闻成为那样亲密的朋友，只是...只是...

只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他自己有些奇怪。

-

“老大，”沈嘉木纠结了半天才开口，他特意挑了个只有他和老大两个人在宿舍的时间，“你有那种...就是一接触就会脸红耳朵红的朋友吗？”

“啥？”老大不解，“我没谈朋友啊，”他佯装向沈嘉木举起拳头，“干嘛，嘲讽谁呢？”

“不是，”沈嘉木皱皱眉，“不是对象，就是一跟他接触，比如说距离稍微近一点，就会感觉不好意思的那种普通朋友。”

老大眯起眼睛：“距离一近就脸红，你管这叫普通朋友？哪个姑娘啊？人家包对你有意思的啊！”

哪跟哪啊！沈嘉木抿了抿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果然这群不着调的一点儿也不靠谱。

张了张嘴，沈嘉木叹了口气：“算了。”

老大这下真有点疑惑，他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问道：“怎么了？碰上啥事儿了？”

见沈嘉木不理他，他正色道：“老三，我虽然现在没对象，但我高中谈过恋爱。以我的经验，正常接触会脸红会不好意思的，多半是心里有点什么的。你要是也喜欢人家，放心大胆地追。”

沈嘉木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根本不懂。

但不是...又是什么呢？

沈嘉木不能理解。

这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

自己不能理解自己，好像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至少他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于是他开始有意和梁闻拉开距离。

梁闻的消息，他总要过段时间再回；梁闻约他，他虽然不会每次都找借口推辞，但见了面也尽量埋头做自己的事，不表现得太热络。

但沈嘉木还是不解。

他不知道自己在回避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