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医疗仪器嗡鸣声,取代了地下室的死寂和直升机的轰鸣,成为这间狭小病房的背景音。墙壁是冰冷的合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清洁剂混合的、带着金属气息的冰冷味道。这里不像医院,更像一个精密的牢笼或实验室。
冯宇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闪烁的管线。深度的镇静剂让他彻底沉入无意识的海底,胸膛随着呼吸机平稳而刻板的节奏轻微起伏。脸上那些痛苦扭曲的褶皱终于被强行抚平,只留下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孩童般的脆弱。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起伏的绿色线条,微弱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顾佳然蜷缩在角落里那张冰冷的金属折叠椅上。苍鹰给的那件宽大的备用作战服外套,像冰冷的盔甲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她将自己的存在感努力缩到最小,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粘在病床上那个沉睡的男人身上。
之前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巨大消耗席卷而来,身体和精神都如同被掏空。然而,每一次当她试图闭上沉重的眼皮,脑海中就会不受控制地炸开一幅幅画面: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抓住她手背求救的冰冷触感。
他模糊不清、像个孩子般喊出的那声“疼”。
他在救援现场的混乱强光中,固执地攥住她衣角的力量。
他最后那短暂清醒里,看向她时浑浊眼底凝固的、仿佛溺水者确认浮木般的眼神……
这些画面碎片,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在她混乱疲惫的脑海中反复搅动,每一次翻搅都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震颤。
外套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一遍遍摩挲着衣角那块被他攥得微微变形、起了顽固皱褶的布料。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物理痕迹,却像一个滚烫的烙印,**带着他濒死时的体温和那份绝望的固执,深深烙进了她的皮肤、骨髓,甚至更深的地方。**
病房的门无声滑开。
苍鹰走了进来,行动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他已经卸去了作战服和油彩,穿着一身同样质地冰冷的黑色制服,轮廓冷硬如刀削。他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顾佳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和裹着宽大外套依然微微发抖的身体上扫过,最后落在她无意识摩挲衣角的手指上。
他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床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检查着冯宇航的各项体征数据,又查看了一下他肋下被厚厚绷带覆盖的伤口区域。
“暂时稳定。”他对着随行进来的医疗人员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声音低沉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医疗人员点头,记录下数据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规律的仪器嗡鸣和一种更深的、无形的压抑。
苍鹰没有立刻离开。他转过身,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冷硬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顾佳然。那目光不带有审视或敌意,却像冰冷的探针,带着一种顾佳然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探究。
“他抓住你的衣角,”苍鹰的声音突兀地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打破了死寂,如同冰块砸在金属地板上,“在那种状态下,还能有那种反应力和执着力……”他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一种巨大的重量,“孤狼(代号)从不会在人前显露虚弱,也从不会依赖任何人。即使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
顾佳然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那双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苍鹰的话像一把钥匙,猝然捅开了她心底那扇模糊不清、摇摇欲坠的门!
是依赖吗?
那个冷酷强大、如同精密机器般掌控一切的男人,在濒临破碎的边缘,死死抓住她,将她视作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在地下室时更加巨大!
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荒谬感、以及某种让她心跳失序的…**尖锐的触动**,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收紧了裹着外套的手指,指节泛白。
苍鹰没有等她回答,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将她眼神中瞬间翻涌的震惊、茫然、甚至还有一丝被强行点破依赖关系后的无措尽收眼底。
“你,”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命令的意味,“暂时留在这里。”
顾佳然愕然地看着他。
“他需要稳定。这种深度镇静状态下,任何环境变化都可能引发未知反应。”苍鹰的目光扫过病床上沉睡的冯宇航,“你,”他看向顾佳然,“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在他意识混乱时引发正面情绪锚点的人。”
正面情绪锚点?
顾佳然彻底懵了。她和冯宇航之间,除了恐惧、囚禁、恨意,哪有什么正面的东西?他抓住她,难道不是因为当时只有她在身边?不过是溺水者的本能?
苍鹰似乎看穿了她的疑问。“意识濒临崩溃时,求生本能会抓住最熟悉的存在。无论那是谁。”他的解释冰冷而理性,却让顾佳然的心重重一沉。“或者,”他话锋极其细微地一转,那锐利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再次落在顾佳然身上,“是潜意识里,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意识到的‘信任’或者‘习惯’。”
“信任”?“习惯”?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顾佳然的心尖!
冰冷的地下室……强迫灌下的食物……他居高临下的冷酷眼神……这一切与所谓的“信任”和“习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她脑中建立起哪怕一丝一毫的联系!
荒谬!太荒谬了!
苍鹰没有再给她思考和反驳的时间。“留在这里。需要什么,按呼叫器。”他丢下这句不容置喙的命令,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无息地滑出了冰冷的病房门。
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上锁。
冰冷的仪器嗡鸣声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也填满了顾佳然一片混乱的心房。
她僵硬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还能感受到苍鹰那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烙印在身上。他说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轰鸣:
“唯一能引发正面情绪锚点的人…”
“更深层的信任或者习惯…”
不!不可能!
顾佳然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些荒谬绝伦的念头甩出脑海。她怎么能对一个囚禁她、掌控她、甚至可能随时牺牲她的男人产生这种联想?她对他的所有感觉,都应该是恐惧、憎恨和无尽的警惕!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病床。
冯宇航依旧沉睡,毫无知觉。床头仪器的冷光映照着他苍白的侧脸,那毫无防备的脆弱感在此刻变得如此刺眼。她看着他安静起伏的胸膛,看着他那双即使在沉睡中也微微蹙着的眉头下的长睫……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在地下室濒死时,那只冰冷颤抖、固执地抓住她手背和衣角的手。
那份固执的力量,那份在混乱中确认她存在的眼神……
难道……真的如苍鹰所说?那不仅仅只是本能的求生欲?
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她和他之间,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那些冰冷的囚禁和血腥的死亡间隙里……悄然滋生?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恐慌猛地攫住了她!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再对着这张脸!再被这些荒谬的想法缠绕!
顾佳然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冰冷的金属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冰冷的合金墙壁映出她慌乱的身影。
她走到门边,用力扭动门把手——纹丝不动,被彻底锁死!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心头一寒,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囚禁感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拍打着冰冷的合金门!
“开门!放我出去!”
声音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异常空洞和无力。
门外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门滑坐在地,绝望地将脸埋进冰冷的膝盖。宽大的作战服外套包裹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衣角那块顽固的褶皱,依旧硌着她的皮肤。
就在这时——
病床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声音很轻,被仪器的嗡鸣声几乎掩盖。
但在这个死寂冰冷的空间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顾佳然猛地抬起头!
冯宇航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只是药物作用下的无意识呓语。然而,他那双即使在沉睡中也微微蹙着的眉头,此刻却皱得更紧了!搁在被子外的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仿佛在睡梦中正承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或试图抓住什么。
顾佳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死死盯着那只蜷缩的手指,盯着他紧蹙的眉峰……
苍鹰冰冷的话语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需要稳定…你是唯一能引发正面情绪锚点的人…”
一个荒谬的、几乎被她本能拒绝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不受控制地缠绕上来:
难道……他潜意识的不安……是因为……**感知到了她的离开?感知到了她试图逃离的动作?**
不!不可能!这只是药物反应!只是巧合!
顾佳然在心底疯狂地尖叫着否认!
然而,她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那双沾满血污、此刻却空空如也的手,在冰冷的作战服下,无意识地、轻轻地握紧,再松开。
冰冷的病房里,仪器的嗡鸣如同永恒的背景噪音。
顾佳然靠在冰冷的合金门上,目光无法从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冯宇航紧蹙的眉头似乎在她无声的注视下……极其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点点?** 那只蜷缩的手指,也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下来。
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暖流,毫无预兆地窜过顾佳然冰冷麻木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带着硝烟味的冰冷外套,衣角那块顽固的褶皱,硌着她的掌心。
一种更深、更混乱、更让她无所适从的藤蔓,无声地在这片冰冷的医疗牢笼中,缠绕住了她已如乱麻的心绪。
冰冷医疗舱里的时间,仿佛粘稠的流体,沉重而缓慢。顾佳然最终还是没能离开那扇冰冷的合金门。她靠着门坐着,身体疲惫到了极致,意识却像绷紧的弦,始终无法松弛。目光如同被磁石牵引,一次次落回病床上那个沉寂的身影。
冯宇航依旧沉睡在强效镇静剂的深海之中,呼吸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但顾佳然的心却无法平静。苍鹰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你是唯一能引发正面情绪锚点的人”——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更深、更尖锐的刺痛和荒谬感。
“信任”?“习惯”?这些词和他联系起来就是一种亵渎!是对她所经历过的恐惧和屈辱的嘲讽!她应该恨他!恨这个将她拖入黑暗漩涡、掌控她命运的男人!此刻涌动的那些混乱不明的情绪,不过是剧烈冲击后的应激反应,是虚假的幻象!等她离开这里,一切都将回归原点——他是冷酷的掌控者,她是被迫卷入的棋子,仅此而已!
顾佳然拼命地在心底构筑着冰冷的防线,试图用理智的利刃斩断那些在她意识边缘疯狂滋生的藤蔓。
就在这时,合金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名穿着同样制服、面无表情的年轻医护(代号“白鸽”)推着一个小型的银色器械车走了进来。车上是干净的纱布、消毒药剂和一些顾佳然看不懂的工具。白鸽的动作轻巧得像一片羽毛,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径直走到病床边,开始检查冯宇航的伤口敷料和仪器数据。
顾佳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宽大的作战服外套里,努力降低存在感。她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那具曾带给她巨大压迫感、此刻却显得异常脆弱的身躯。
然而,白鸽的动作却在她眼前清晰地展开。她熟练地剪开旧的绷带,动作轻柔却无比精准。顾佳然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飘了过去。
冰冷的镊子夹着沾满消毒药剂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伤口边缘渗出的组织液和残余的血痂。当最后的敷料被揭开——
顾佳然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冯宇航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灯光下!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刀伤!
伤口呈现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般的状态!边缘的肌肉组织不是整齐的切割,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焦黑卷曲、如同被高温瞬间灼烧碳化又强行撕裂开的状态!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断裂的、同样带着焦黑痕迹的肋骨茬口!一些组织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粘稠的、带着异常暗金色的液体,接触到空气似乎还有极其轻微的滋滋作响!
“嘶……”顾佳然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感受到那伤口散发出的、一种极其阴冷的不祥气息!
这根本不是寻常武器造成的!
这……这更像是某种……**非人的、恶意的折磨!**
白鸽似乎对这种景象司空见惯,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的动作依旧平稳利落,快速清理伤口,重新覆盖上一种闪烁着微光的特殊敷料,再用加压绷带牢牢固定。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冰冷的器械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响。
处理完毕,白鸽开始收拾器械。她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了一眼蜷缩在门边的顾佳然,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顾佳然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在别人痛苦面前无处遁形的旁观者。
就在白鸽推着器械车准备离开时,病床上的冯宇航,那只没有被输液管束缚的、搁在被子外的手,手指再次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一次,指关节的曲度似乎更深了些,甚至带动着手腕都微微向内收拢,仿佛在拉扯着什么,又像是防御性的姿态。
白鸽的脚步顿住了。她极其细微地侧了一下头,冰冷的目光落在冯宇航那只蜷缩的手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她转过头,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第一次正面对上了顾佳然震惊茫然的目光。
“意识深层,”白鸽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某种电子合成音,“有强烈的防御应激反应。”她的目光在顾佳然苍白的脸上和裹着宽大作战服的身体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她那只无意识攥着自己膝盖的手上。
“你,”白鸽再次开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过来。把手……给他。”
顾佳然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震惊而骤然收缩!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手……给他?!
给谁?!
给冯宇航?!
“什么?”她嘶哑地问出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白鸽没有重复。她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顾佳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接触。他潜意识里需要锚定物。你的接触……能降低防御应激强度,降低能量消耗。”她的解释如同机器人念说明书,冰冷而直白。“否则,深度镇静剂用量必须加大,神经损伤风险几何级上升。”
降低防御应激?她的接触?能让他……安心?
这个逻辑比苍鹰的话更加荒谬绝伦!也更加……**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感!**
顾佳然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她看着白鸽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又猛地看向病床上沉睡的冯宇航——那个手上沾满血腥、掌控着她命运的人!那个刚刚暴露了胸前狰狞恐怖伤口的男人!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哪怕是在他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这简直是……**一种屈服!一种对她自身意志和情感的背叛!**
“不…”顾佳然猛地摇头,身体向后缩,脊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合金门板,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的东西,“我不…”
白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催促的动作。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冰冷人偶,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佳然,耐心地、无声地等待着她的最终抉择。
冰冷的病房里,仪器的嗡鸣似乎被无限拉长、放大。每一次规律的嘀嗒声都像重锤敲在顾佳然紧绷的神经上。冯宇航那只微微蜷缩的手,在白鸽冰冷的注视下,似乎又**向内收紧了一分**!苍白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凸显,手背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青筋在皮肤下绷紧!
苍鹰的话再次在她耳边炸响:“你是唯一能引发正面情绪锚点的人……”
白鸽的话冰冷地叠加其上:“接触……能降低防御应激强度……”
顾佳然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只微微蜷缩的手。那是一只曾冷酷地扼杀过生命的手,此刻却在沉睡中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脆弱和……**一种无声的、仿佛溺水者般的挣扎!**
她的胸腔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刺痛!理智在疯狂尖叫着抗拒!身体本能地想要逃离!然而,另一种更深沉的、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情绪,却如同来自深渊的暗流,无声却汹涌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她想起了地下室里,他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她手背时,那微弱却固执的求救。
她想起了救援现场,他濒临涣散的意识里,死死攥住她衣角的那股力量。
她想起了他那声模糊不清的“疼”……
想起了他短暂清醒时,看向她那凝固在剧痛之中的、确认般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矛盾感几乎要将她撕碎!
“快点。”白鸽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催促的语气,却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或者,加大镇静剂剂量。”她的目光扫过心电监护仪上那一瞬间波动的绿色线条。
“加大镇静剂剂量”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刺入顾佳然的耳膜!白鸽之前说过,那意味着更高的神经损伤风险……她猛地看向冯宇航那张苍白脆弱得如同琉璃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在巨大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内心挣扎之后。
顾佳然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身体。
宽大的作战服外套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里面同样染着暗色血迹的破损衣衫。她挪动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向着病床边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上,留下清晰的痛感。
她站在了床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沉睡中的男人。
他的脸离得那么近,毫无防备的脆弱感更加清晰刺眼。他的眉头依旧蹙着,那只蜷缩的手固执地维持着防御的姿态。
顾佳然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她垂在身侧沾满血污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不敢看白鸽,不敢看周围冰冷的仪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
她只是死死盯着那只微微蜷缩的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顾佳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壮烈的颤抖——
伸出了自己那只冰冷、同样沾着血迹和灰尘的手。
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触电般的迟疑和恐惧——
触碰到了冯宇航那只微微蜷缩的手的……**冰冷的手背。**
瞬间!
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猛地窜过两人接触的皮肤!
顾佳然浑身剧震!几乎要立刻缩回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碰到冯宇航手背的刹那——
奇迹般地!
那只一直处于防御性蜷缩状态的手,那紧绷的指关节和手背上绷紧的青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力道消失了大半!
蜷缩的手指甚至极其轻微地向外舒展了一点!
仿佛紧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弓弦,在被轻轻触碰的瞬间,骤然卸去了千钧重担!
顾佳然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在她指尖下、极其温顺地放松下来的手!感受着指尖下那冰冷的皮肤,和皮肤下微微搏动的血管!
怎么可能?!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冯宇航的脸——
他那紧蹙的眉峰,在她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竟然也极其清晰地……**舒展了开来!** 那层笼罩在他脸上的、沉睡也无法化解的阴郁和痛苦痕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
他依旧在沉睡,呼吸平稳。
然而,他身上那种无形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防御壁垒,在她指尖触碰的瞬间,轰然崩塌!
白鸽站在一旁,冰冷的目光在冯宇航瞬间松弛下来的手和舒缓的眉宇间扫过,最后落在顾佳然那张写满了难以置信、震惊、以及巨大冲击而瞬间苍白的脸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推着器械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病房。
沉重的合金门再一次关闭、上锁。
冰冷的仪器嗡鸣声重新充满空间。
顾佳然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指尖轻轻搭在冯宇航手背上的姿势。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他那瞬间卸下的防御姿态带来的巨大反差,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认知!
一种更深、更汹涌、更让她灵魂都在震颤的暗流,彻底冲垮了她用理智筑起的堤坝!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沾满血污、此刻却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温柔姿态触碰着冯宇航冰冷手背的手。
指尖下,是他微弱却平稳的脉搏。
宽大作战服外套的衣角,那块固执的皱褶,依旧硌着她腰侧的皮肤。
无声的泪水,汹涌地漫过她的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这一次,不是为了恐惧或绝望。
而是为了这份在冰冷囚笼和死亡裂隙中破土而出的、扭曲而真实的……**绝望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