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官似与传闻不同 第59章 春来发几枝(十)

宵明御流光而行，几乎是追逐着夕阳落下的脚步，最终赶在最后一抹黄昏消失前，抵达芳华殿。

芳华殿不同往日喧闹，反倒是静悄悄的，在格外热闹的坊间显得格格不入。

宵明轻轻落地，环顾四周景象，明白了什么。

过几日便是秦国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了，秦国子民纷纷为节日做准备，忙得不可开交。

花朝节，桃花幺幺，日日思君，朝朝暮暮。

多么烂漫的日子。

齐翎玉选在今日提亲，便是为了能在花朝节同叶长照成婚。

宵明正要提步入殿，就听见隔壁一家酒肆里有人言：“也不知凌云殿下是有多大能耐，当初公主就想找他为驸马，据说他没同意，后来国君才另选了刘大人。现下这齐国的三公主竟也点名要他！“

“你可别提了。人家娇娇贵贵的齐国三公主，不远千里上赶着倒贴，居然还没倒贴上，真是丢人！”

宵明气得面红耳赤，即刻冲至那人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说谁上赶着倒贴？”

她继而冷声道：“临月公主之事，岂容你等在此嚼舌根！再者，谁说女子就不能主动追求男子？临月公主不远千里自齐国而来，真心真意提亲，诚心诚意准备厚礼，怎就是你们口中的倒贴了？我看她比你们任何一人都要果敢！”

许是她的眼神太瘆人，那两人忙闭上嘴，摇头摇得像拨浪鼓，眼里好似在说：我绝不敢再乱说了。

宵明最终凝决封了这两人的嘴，大步流星直奔芳华殿而去。

在这境中，她多次动用法术，也没感应到功德被扣除的迹象，便索性随心使用法术了。

殿中仆从知晓她是临月公主的座上宾，因而对她恭敬有加。

宵明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她轻车熟路找到齐翎玉的厢房，却被拦下了。

晴儿小心翼翼道：“仙君，公主正发气呢，现下不宜进去。”

宵明朝微开的门缝里瞥了一眼。

她下定决心，推开门，没想到脚还没踏进去，就差些被一杯茶盏给砸中。

茶盏没砸在她腿上，只重重摔在地面上，碎成尖锐的渣滓。她的右脚踝也被划出一条血迹。

“出去！都给我出去！本公主什么都不想吃！”齐翎玉没看见她，又接连摔碎两个杯盏。

两名侍女瑟缩着，端着果盘从她身侧踉跄离开。

“阿姊。”宵明慢慢走近她，轻声唤她，“你还好么。”

齐翎玉停下手中的动作，蓦地回头：“宵明？”

她却没起身，别扭地转过身去：“你那会儿为何走了？留我一人在那！”

宵明面色惭愧，踌躇道：“阿姊，那时我大约是不知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我这不回来陪你啦。”

齐翎玉眼眶忽地红了，别过脸去，不愿再说。

宵明原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却又听她出声道：“宵明，你说我来秦国，是不是来错了？”

宵明低垂着头，不知该怎样回应她。

“你也觉着我好笑罢。堂堂齐国的三公主，千里迢迢上门提亲，还被人家拒绝了。”齐翎玉神色黯淡，苦笑道。

宵明悄然攥紧指尖，低声道：“我不觉着好笑。”

齐翎玉懵懵抬头，似是没听清她方才说什么：“嗯？”

她继而正色道：“阿姊，你只是正视了自己的感情，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世人没有多少人，能如同你一般果敢。”

齐翎玉神情错愕，不由看向宵明，却发现她眼里只有关切，并无戏谑之意。

她面色终于缓和了些，眼角浮上一丝笑意：“还是你好。我……原谅你今日抛下我了。”

宵明轻轻抚上她的肩膀，道：“天色不早了，阿姊早些歇息。至于旁的事——明日我同你一起面对。”

齐翎玉点点头，示意她自己没事。宵明看得出她仍心事重重的，不过也没有拆穿她。

一切待明日再说罢。

*

翌日，宵明一直陪伴齐翎玉左右，试图让她心情好些。

她看得出来，虽说阿姊笑着同她搭话，但她内心仍是不好受的。

而始作俑者——叶长照，却不见踪影了。

秦国君听闻了他逃婚的消息，即刻派余廷尉及六队精兵于四处搜查，说是怎么着也得把人给临月公主逮回来。

巳时一刻，任公公带着八个宫女端着礼盒前来。

还没待他走进主殿，宵明就听见他独特的嗓音从五十步开外的地方传来：“奉天承运，国君诏曰，叶长照同齐国临月公主婚姻在即，却临时悔婚，出逃在外，实乃大秦国之耻。今废叶氏殿下之位，没收其名下所有府邸、三百亩田产，坊间商铺尽数充公，并尽举国之力将其抓捕归案，必还临月公主一个公道。”

言毕，他命身后的宫女们将礼盒依次放至殿中。什么天蓝珍稀玛瑙、翡翠玻璃琀、蟠螭纹钟、云纹火青云冲牙，甚至还有白玉龙凤纹璧、齐荣姬盘、错银奇字剑、莲鹤玉笛、金鸟兽古琴等等等，可谓是应有尽有。

“国君不知公主喜好什么，便从国库里选了些上乘的金银珠宝，青铜纹饰，若是公主不喜，小人即刻命人再去禀报国君，再为公主挑选些旁的来。公主从齐国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让公主心底不舒坦。”

由此可见，国君是真害怕临月公主在秦国受气后，一个不高兴跑回齐国朝她爹告状。毕竟齐国君可是出了名的宠女儿，若是他得知此事怒发冲冠率军攻打秦国，那便得不偿失了。

齐翎玉不失礼数地笑着道谢，一一收下。不过她面色不改，似乎既不生气叶长照悔婚，也不感激国君的承诺。就好像叶长照的下落，已与她无甚干系。

此时，殿外的守卫进来传话道：“南玶公主求见。”

齐翎玉略微扬眉，不耐道：“还传话做什么，秦国公主要见我，你还要拦不成？”

守卫忙出去恭恭敬敬进来。

宵明好笑道：“哪里来的守卫，愣头青。”

齐翎玉面色无奈：“还不是父王给我塞的。明知我这一趟山高地远，还不知道给我塞几个伶俐点的。”

不过三息的功夫，南玶公主的身影便施施然出现在齐翎玉眼前。

任公公领着宫女们纷纷跪地请安：“公主万福金安。”

秦眉歌径直绕过她们，亲昵地拉过齐翎玉的手臂：“临月姐姐，你受苦了！”

齐翎玉不着痕迹地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不解道：“眉歌何出此言？”

秦眉歌像是没料到她毫不伤心，面上的笑容僵住了：“临月姐姐看起来……”

“很好，不是么？”齐翎玉神情倨傲，高昂起头。那不服输的神情让宵明不由想起咸泉的那头白鹿。他的鹿角总是高高仰起，不朝任何人或事物低头。嗯，除了她用来收买他的猪肉脯。

在秦眉歌神情尴尬之际，任公公及时救场：“南玶公主！您怎地来芳华殿了？”

宵明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同齐翎玉之间，似乎也不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关系？

秦眉歌又重新换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自然是听闻临月姐姐出了事，前来看姐姐心情好些没。”

宵明就知晓她来没安好心，对其也没有好脸色，冷言冷语道：“南玶公主若事来说风凉话的，那恐怕是来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人想听你说风凉话。”

秦眉歌一脸委屈：“仙君怎能这样说我，我当真是来宽慰临月姐姐的。”

齐翎玉打断她，言语还算客气：“眉歌今日前来，还有别的事么？”

秦眉歌小心环顾四周，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有话同临月姐姐讲。”

齐翎玉蹙眉，示意仆从们都退下。

秦眉歌看着身后的宫女们，扬声道：“还愣着作甚？本公主要同临月姐姐叙叙旧，你们还要在旁听着不成？”

任公公带着宫女们躬身告退。秦眉歌的随身侍女也退到远处。

“现下你可以说了。”

秦眉歌回头看看宵明，仍闭口不言。

齐翎玉道：“宵明不是外人。”

秦眉歌遂不再管宵明的存在，径直拉着齐翎玉在石凳上坐下，低声道：“我有法子，让长照现身。”

宵明就站在一旁，想不听见都难。

她怔了怔，欲言又止。

齐翎玉疑惑道：“你既有法子，为何先前叶长照越狱后，你不提出来？”

秦眉歌神神秘秘道：“临月姐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想他回来么？”

庭院里的鱼池忽地蹦出一条小鲤鱼，激起层层涟漪，也打破了宵明悄然飞远的思绪。

想不到在秦国，除了秦治响，还有旁人渴望他回来。

她看向秦眉歌的目光里也不由掺杂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可不认为南玶公主专程来找齐翎玉，真是为她排忧解难的。

恐怕想要叶长照回来的，是她。

正想着，她便听齐翎玉低眸喃喃道：“即便是回来了，又如何呢？他的心意仍不会有任何改变。又何苦让他回来成众矢之的？”

秦眉歌抚上她的手，坚定道：“我有法子，让他必定同你结亲。”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宵明的方向扫来，目光莫名。

齐翎玉面上的镇静猝然崩塌：“什么法子？”

宵明只觉站立不稳。

叶长照若是回来，当真会回心转意，同阿姊结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