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洵州回到家时,家里只有阿姨在,她已经将他的那份饭菜做好,见他回来,立马将碗筷摆上桌。
原本不打算吃饭的,但是见盘子里的菜正徐徐冒着热气,阿姨笑着问他辛不辛苦,宋洵州将话咽进肚子里。
打了声招呼:“我先上去换身衣服,等会下来吃。”
饭团不知道去了哪儿,上楼的时候没有狗绊脚还有点不习惯。
宋洵州走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抬脚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上的表情逐渐消散,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真实的心情终于得以浮现。
卧室内的空调已经开了有一会儿,现在凉快的刚刚好,进门后,他边往床的方向走边套头脱掉短袖,顺手将它连带着被叠好放置在床上的校服一起扔在沙发上。
整个人陷进床里,任由思维发散,毫无条理的想法将自己包围而引发的头胀,也好过内心抑制不住的逃避导致的空虚。
这两天一直在拖着的一件事,在作为截止时间的今晚注定要去做。
尽管从他一遍又一遍的提问和她一句又一句的回答中,真相早就摆在眼前且被自己得知于心。
他问她的每一句。
有没有见过自己,有没有见过自己周围的人。
而后得到的每一句否定。
都是杀掉他错以为的一把把利剑。
也都能够证明,“宋洵州”这个人在祁言涧高二下之前的生活里,从未留下打过照面的哪怕一丝痕迹。
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
更不能接受那个画面里,有祁言涧的出现。
来到这里四天,每一天的每一秒,他都在给自己洗脑,不断灌输、重复着一句话。
珍惜当下。
这句话说起来真的好轻松。
做起来为什么那么那么难。
维持四天的平静瓦解,被尽力压制的记忆碎片接连成集,将那个暂时储存它们的容器撑碎,争先恐后一涌而出,全数通过枕头这个媒介,回到自己大脑里。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被啤酒瓶嘴正对着的祁言涧没犹豫就做了选择。
风险比较低的真心话。
身边的同事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工作之后身边好玩的事并不算多,还是得从读书时期去下手。
其中一个人很快问出问题。
“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谁?”
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但是仔细去探究一下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尤其此时,被提问人的男朋友还在现场。
这个问题一被提出,全场立刻响起一片起哄声,大家的视线来回来去在两个人身上穿梭,一个比一个藏不住想搞事情的吃瓜表情。
宋洵州在暗色灯光下的那张脸表情不变,他右手还端着玻璃杯,里面装的是祁言涧刚给自己偷偷倒的葡萄汁,黑色液体在光线亮色下缓缓摇晃着,看起来与红酒无异。
他侧过头去看在自己身边安静坐着的人。
看起来在思考,连表情都比平时要凝固。
宋洵州停下微动的手腕,他垂下眼眸,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听到肯定回答的心忽然一空。
该不会真有喜欢过的人吧。
“有的,”祁言涧在下一秒出声,她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在这间格外安静、大家都在等待下文的包间里十分清晰,“喜欢过一个其他班的男生。”
“我去!”提问的那个人下意识往她旁边的那个男人身上看了看,玩游戏归玩,别真把老板惹了。不过见他对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在注视着祁言涧。
“什么时候,哪个班的?”在场有个高中同样在南一读的人忍不住问。
“我回答完了。”祁言涧朝她笑着眨了眨眼睛。
看起来很轻松。
因为,沙哑的声音可以归因于喝了酒,微红的眼眶在昏暗的环境中也不易被察觉。
长大后的祁言涧比中学阶段的自己还要会掩饰。
其实,只要她不想被他人发觉,对方很难能够捕捉到什么。
包括那时的宋洵州。
彼时的他承受着来自祁言涧的所有关心和在意,甚至被滋生出了些许恰如其分的“娇纵”,这没什么,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种增进感情的方式。
彼时的他在包间里还能够假装大度,不是很在乎的姿态,差点让自己都信以为真。
无所谓,没关系,可以,行。
现在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这才是事实。
结束之后,回去的车上,氛围和来时完全不同。
罕见的,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
祁言涧沉默地看向车窗外,宋洵州无声地开车。
彼此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都没有发觉当下车厢内的过分安静。
到家后,祁言涧仿佛才从情绪里走出来,有些失焦的眼神终于清明,看到宋洵州伸过来的手,她下意识摘下右肩上的背包带,递给了他。
偌大的房间照比相对狭窄的车厢,让人感知声音的能力提高了不知多少倍。
她后知后觉这一路来两人之间的沉默。
抬头看过去的那一刻,刚好对上宋洵州带些未经隐藏的哀怨的眼睛。
对接到自己视线后,又慢悠悠收回目光。
祁言涧注意到他轻微的偏脸动作。
有点明显的刻意,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她慢慢靠近他,而后,踮起脚尖,感受自己的唇轻轻贴上他的脸。
宋洵州眼里浮现出笑意,他没动,等面前的她停留了好久,然后左脸上的温热消失。
他正过脸,低下头,直视她:“谁让你亲了?”
没想到自己还会被“质问”一下,祁言涧微张了下嘴巴,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那你侧脸干什么?”
“我脖子落枕,活动一下。”宋洵州的语气听起来很无辜,是被刚刚一起聚餐的那些人听到敢直接把自己手放在他额头上的程度。
“……”祁言涧也侧过脸,她说,“那你还回来。”
闻言,宋洵州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祁言涧一退再退。
退无可退的时候,她的下巴被轻抬起来,无法动弹,只看清他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口齿间全部都是葡萄味道。
后背抵住的是玄关处的立式柜,坚硬的触感刚传到身体上,下一秒便被男人温暖的手所替换,于是那一片皮肤开始如火般燃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鼻间再次涌入充足的氧气,祁言涧突然感觉嗓子间传来一股强烈的痒意,她靠着宋洵州胳膊开始剧烈咳嗽。
边咳嗽边笑,眼泪都笑出来。
“笑完再说吧,喜欢的人是谁。”宋洵州抬起垫在她背部的手,轻拍了拍。
“不然我今天睡不着了。”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祁言涧借着已经恢复如初的轻松气氛说出来。
“我会当真,你没骗过我。”宋洵州出声。
“没骗你。”祁言涧开口。
她这么说,就不会有假。
静了两秒。
比听到祁言涧承认自己在高中时有喜欢过的人还要让自己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只不过,意料之外,自己居然是这份喜欢的参与者。
宋洵州收敛了些笑,语气也正经起来:“什么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这句话好过分,”祁言涧作“控诉”状,“连我们高中同校都是后来我告诉你才知道的,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喜欢过你?”
她发现以开玩笑的语气来说出这些对于17岁时的祁言涧犹如半座巨山的话,真的是一件再恰当、再轻松不过的事。
“不过不用愧疚,”宋洵州见她嘴角上扬,整个人看起来很开心,“只是高一的时候见到你,被你的外表短暂蛊惑了一下,随后就没再有过什么感觉了。”
重点被她的这一句话巧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瞬间被切换到下一个话题:“好肤浅。”
说完这句话,宋洵州在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只是这样。
不然,他不敢想象以她的性格,去做这件名为“暗恋”的事,会有多辛苦。
他说:“没关系,现在喜欢我也来得及。”
“现在呢?不会也是短暂地被外表蛊惑了吧。”
“现在我依旧肤浅。”
“不过,短暂的周期可能是一辈子那么长。”
这些原本被自己刻意忽略的记忆已经好久没想起过,在听到她说自己之前从没见过他后开始断断续续、如复活般,时不时在脑子里面无声上演。
也许是马上要戳破那层已经漏风的窗户纸的缘故,刚刚所有的记忆碎片全数拼凑在一起。没想到再次回忆,深刻到像再次经历了一遍。
现在去细究一下她说的话,才发现她真是破绽百出。
就是这样破绽百出的对话,当时的他却未察觉一丝一毫不对劲的地方。
无论何时,祁言涧都不会是一个肤浅的人。
那份被她刻意说轻的喜欢,恐怕沉重如大山。
房间门被扑开,耳边传来陆陆续续的脚踏地板的声音,身边的床垫同样陷下去,饭团毛茸茸的脑袋蹭进宋洵州的胳膊里。
他把头从那个湿热的枕头上抬起来,换了姿势,仰躺在床上,敞开已经微麻的双臂环住金毛的脖颈,声音里带着鼻音:“你姐姐骗我好多年。”
饭团睁着圆滚滚的黑色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他,歪了歪头,耳朵随之动了又动,应该是他这副模样既陌生又让狗感到脆弱,所以它努力试图理解他。
宋洵州揉了揉它脑袋,没再说什么。
他起身去洗了把脸,准备下去吃饭。
道别时想提醒她记得抬头看一看的,最后并没有说出口。
祁言涧不一定会记住自己当时的随口一说。
这次换他来发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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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已久的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终于响起,祁言涧俯身把没动几下的黑色水笔放回笔袋里,转身往对面楼上瞥了瞥。
依旧空无一人。
坐在后面的女孩子拍了拍她。
对方露出友好又腼腆的笑,见她回过身来,对她说:“可以借我看一下你的政治月考卷子吗?我想看一下大题的得分点都是什么。”
“好。”祁言涧拿起挂在书桌侧边的试卷夹,在里面翻出那张试卷,惹眼的红色出现在眼前。
98,很乐观的考试成绩。
比这次的数学成绩还要高的一对数字。
她想起了宋洵州说的话,与此同时,将手中的试卷放在后位的桌面上。
“谢谢,”女生递过来一根棒棒糖,“费用现结。”
祁言涧接过,她笑:“好的。”
撕开包装纸,把粉红色的糖放进嘴里:“现给现吃。”
坐直了身子,再次抬头看去,正好见到宋洵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阳台的最右边。
他正对着自己站,双手搭在身前的栏杆上。
见她看到他,抬手挥了挥。
牙齿也露了出来,笑的很好看。
嘴里的糖是桃子味。
甜香的味道已经席卷整个口腔,那股甜顺着喉咙一直往上涨,导致头有点晕乎乎。
抬起胳膊,要向他打招呼的时候,祁言涧突然想。
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
大概率事件除了在南市梅雨季忘带伞后的降雨之外,还有和宋洵州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