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能送我吧?”孔礁在睡前跟那图苏确认了一下。
“可以。”
得到回复后,孔礁放心地睡下了。野人只是贪吃,心不坏。
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了,孔礁伸了一个懒腰,坐在床上放空。
昨晚那图苏把被窝捂得很舒服,虽然床很硬,但是勉强也睡了一个好觉。
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子,天晴了,那图苏已经在附近牧羊了。他骑着马,在空旷的高原里潇洒又自由,散发着最原始的雄性气质。
如果不考虑没电没水没信号,这里还真是治愈心灵的天堂。
男人天生崇拜雄壮,孔礁也不例外。待会儿就要回城市了,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来了,来一个告别仪式吧!
“我可以试试吗?”昨天下冰雹,没心情感受策马奔腾,孔礁想试试。
孔礁有骑马经验,不过眼前可不是俱乐部的那些温驯的小马,而是认主的烈马。那图苏话不多,驱马到他身边,朝着他伸手。
孔礁也不矫情,经历了一夜,那些“富人洁癖和精英做派”已经被磨掉了一大半。他在一个没刷牙没洗脸的清晨,顶着鸡窝般的发型,和野人骑马去了。
他刚坐稳,那图苏便轻踢马腹,发出一声指令。
“驾。”
马儿和主人配合默契,很快奔驰了起来。两边风景飞速掠过,微冷的空气强势灌进肺里,孔礁心中的郁气一散而空。
心情一好,不免就会思维发散。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孔礁突然中二病上头,他坐在后面,不敢张开双臂,只能仰着头对着天叫喊,仿佛紫薇附体。
“我现在觉得,又神经,又正经,又傻逼,又牛逼……”
风速太快,那图苏只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没听见说话的内容。他用缰绳控制马速,停在一处小山坡。回头,疑惑地看向孔礁
“怎么了?”
孔礁立马明白,野人不知道《还珠格格》的梗,他觉得好玩,微微抬头,笑得眯起了眼。
“骑马,开心。”
晴朗的高原,光线很好,好像是老天爷照顾他,专门给他的脸打了灯。他笑得狡黠,那图苏觉得,这表情和他在雪山上遇到的白狐一样,它们总是眯着眼,嘴角上扬,看起来很可爱迷人,实际上狡诈得很。
“你像雪狐。”说完,那图苏觉得孔礁和白狐不仅长相相似,内心也相似。
“白?”孔礁自信的以为。
“狡诈。”
赞美变阴阳。孔礁翻了个白眼,小子,竟敢明阳我。算了,反正马上就回到现代社会了,不跟他计较,孔礁掏出手机,发现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那图苏载着他往回走,路过一处羊群,他慢了一下,孔礁记忆力好,这是昨天帮那图苏看羊群的老头。
“阿巴啦!”那图苏朝着远处喊了一声。
老人驻足,也回了一声。隔空跟那图苏比画了几下,手语笔画是人类的全球通语言,看着老头指天又摆手的,孔礁心里咯噔了一下。
“阿巴啦说今天还有冰雹,不能走。”那图苏指着天上,转头跟他说。
“他说有就有?”孔礁不爽。
“嗯,阿巴啦说有就有。”
“真的?”孔礁怀疑地问。
不会是故意的吧?骑马那会儿产生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他甚至看了眼手表上的指南针,指针摇摇晃晃的,真是个鬼地方。
“我要去忙了。”孔礁着急把羊群赶回去。
他不再理会孔礁,驱马去了自己的羊群。
孔礁昨晚没吃,早上又没吃,撑着他回去的精神力似有崩塌的趋势。他脑子嗡嗡的,眼睛看向这一望无际的山和草,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开始胡思乱想。
眼前这毫无现代化的环境,根本无法佐证他在现代社会。
不会是穿越了吧……吐谷浑鲜卑活跃在北魏时期。
“小子,这是什么?”孔礁指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那图苏边检查羊圈,边回答。
“现在的皇帝是谁?”
“阿妈说,没有皇帝,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那图苏认真地告诉孔礁。
刚说完,天空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又打雷了。孔礁都快恐雷了,他的穿越臆想被打破,真的只是单纯的天气原因。
那图苏没想留他,是老天爷在留他。
孔礁心情复杂,又是烦躁,又是庆幸。看着忙着赶羊的那图苏,羊都挺肥的。孔礁想起了羊排,口腔分泌出了口水,馋了。
“这羊多少钱一只?”
“2000块。”游客买羊在牧区很正常,那图苏报价。
“给你5000,给我烤一只。”孔礁饿极了,那图苏屋子里那盆冷肉,真的吃不了一口。
那图苏摇头,拒绝了他,“不能,这是我阿妈的羊。”
说完,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孔礁的手,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年轻人太实诚,“你没有钱。”
孔礁火了,没钱?说他没有钱比说他丑侮辱性还要大!
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屋子,把包翻遍,别说5000现金了,1000也没有。他只找到了800块现金。还是气冲冲地跑出来,全部塞到那图苏的手里。
“野鸡、野鸭、野兔子,总行了吧?”
那图苏这下没有拒绝,拿着钱走远了。外面下小雨了,孔礁蹲在屋子里发呆,很快门被推开,那图苏手里拎着一只野兔,是从老头那儿换来的,还带了一些烤肉的佐料。
雨声雷神在屋外肆意,屋子里暖烘烘的,烤肉的香味很快蔓延,孔礁的味蕾终于被唤醒了。他蹲在炉子旁边盯着,像是放学后在烤肠摊面前等待的馋嘴小学生。
那图苏耐心地烤着野味,一层层刷着调料,与他之前馋样又有些不同。孔礁反而有点急了,催促道,“好了吗?”
“等一会,更好吃。”
“先弄一点给我尝尝。”孔礁眼睛快要冒圈圈了。
那图苏用刀切下一小块,放在他的碗里。孔礁尝了一口,这两天唯一一次像人一样活着,他长吁了一口气儿。又喝了一口热水,胃里有些舒坦了。
很快整只都烤好了,那图苏熄了火。一只手掌握住兔腿,另一只手拿着刀,他切肉的手法很娴熟,大小均匀,没有一块掉在地上。
把好肉都放在了孔礁面前的盆子里,自己碗里只有一些骨头和碎渣。切完肉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又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大饼子,大到跟脸盆似的,分了一点给孔礁。
孔礁心说,还算有点眼力见。贪吃不贪心,不占人便宜。孔礁吃不下那么多,把盆子里的肉舀出来一些,剩下的又推到了那图苏的面前。
那图苏嘴里包着饼子,懵了一下又马上高兴地接过了盆子。他吃饭很专注,不说话,嘴里没吃完就会填进去很多,仿佛吃的永远是美味。
孔礁吃了几口就饱了,碗里还有一些,他直接爬到床上打起了游戏,还好游戏机待机时间长,不至于让他也野人化。
“明天能走吗?”
“不下雨,可以。”
那图苏看他不吃了,又把他碗里剩下的倒在自己碗里。
孔礁这才发现,这人吃了几乎一整个兔子,外加一个巨大的饼和一锅汤。光那个大饼,孔礁三天也吃不完一个。
那图苏吃得快,收起东西来也快。不似之前那般面无表情,有些放松的样子,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敢情平时板着脸是没吃饱!?
那图苏的服务意识很强,吃了兔子肉,知道回赠。草原水珍贵,这里没有自来水,偏远的地方用储存的冰块当日常用水。他主动化了冰水,端进来给孔礁洗漱。
孔礁看到热水,眼睛冒光。迅速洗了个脸,人明显精神了不少。那图苏见他洗完,直接用他洗过的水洗了脸。
孔礁被惊成了木头人,洁癖此刻已经痊愈了!
忍了,入乡随俗。
他又躺回了床上,接着打游戏。忽而想起了什么,从包里翻出了一盒水果糖,他拿出一颗递给那图苏。
那图苏看着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了过去。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像糖纸一样闪着光。
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纸,粗糙的大手指捏着晶莹剔透的小糖果,慢慢地放进嘴里。很快甜味浸满整个口腔,透出一股淡淡的桃子香气。他用舌头转动着糖果在口腔里来回滚动,仿佛是最美妙的事儿。
他从床下拿出了一个铁盒子,小心地把糖纸放在了桌子上的铁盒子里,那里除了有一张糖纸,还有两根不起眼的羽毛,大概是他的宝箱。
孔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又觉得可爱。稚嫩,最让人触动,所以人们总是喜欢孩子,眼前的那图苏和孩子没有区别。
外面下着雨,屋子里有暖炉,吃饱的孔礁很快睡着了。
他是被光亮照醒的,看了眼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天晴了,不知道能不能出发?
他坐在床上发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刚穿好衣服,门被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走进来,是本地人长相,穿着正常的衣服。
她看到坐在床上的孔礁,脸上惊讶,对着那图苏说了一句藏语。
“阿妈,他是游客,坏天气,回不去。”那图苏着急地解释。
阿妈脸色难看,对着那图苏一顿高声责骂,这个小儿子又傻又天真,因为善良被骗过很多次。
那图苏被阿妈说得低了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阿妈无视孔礁,她把小屋子检查了个遍,尤其是发现盆子里的饼子不见了,脸色更加难看。
又把那图苏拉过来,指着盆子一顿数落。
那图苏窘迫得很,两只大手交错着来回搓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睁得很大,亮晶晶的。他打开铁盒子,捏着糖纸展示给女人看。他想告诉阿妈,孔礁不是骗子,孔礁对他很好。
阿妈不仅脸色没有缓解,反而脸上怒气更盛,手指对着那图苏的头就是一下。
那图苏曾经被一些恶意的盗贼欺骗过。
“他们骗你,傻子,懂不懂?”
还没教训完,外面又传来了嘈杂声,又进来了两个女人和一个男孩。三人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汉人,那图苏的阿妈立刻换了副面孔,对着两个女人解释。
“游客借住的。”
来人中,年轻女人拉着小男孩,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打量了一番那图苏。没说话,面色不是高兴的样子。
一起来的年纪较大的女人拉过年轻女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又拉着那图苏往女人身边靠。拍着他的后背和前胸,撸开他的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那年轻女人面色才有些缓和。
孔礁听不懂看看得懂,这大概是相亲来的。女方看样子是离异带娃,年长的是媒人。
孔礁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他是不会掺和的。只觉得没趣,翻出了游戏机。没想到,那孩子看着他拿起游戏机,挣脱妈妈的手,往床边走,盯着孔礁打游戏。
孔礁没理他,自顾自地玩,孩子拉着妈妈的手晃,嘴里嚷嚷着。几个大人尴尬,那孩子又用汉语说,“我要那个东西。”
这句话是专门说给孔礁听的。
相亲女人看着那图苏,眼神很直白,要是满足孩子的需求,这亲就成了。
孔礁也很好奇,那图苏会不会为了这个女人问他要游戏机。他静静地等待,而那图苏像是木桩一样纹丝不动,更不敢去看阿妈。
媒人见惯了场面,游客借住在牧民家里,问他们要点东西很容易。她拽着那图苏往孔礁方向,示意他问这个客人要。
那图苏不反抗,但也没有任何回应,阿妈在旁边干着急。
年轻女人瞥了他一眼,有点气不过,拉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就走。媒人跟着追出去,还不忘回头给那图苏一个怒其不争的表情。
眼见对方直接走人,阿妈也不顾有外人在场,劈头盖脸地一顿骂。骂完不解气,觉得屋子里的陌生人是原罪,又瞪了孔礁一眼。
“放不好羊,不准回家。”
阿妈走了,那图苏像是被抛弃的孩子,在屋子里站了很久。孔礁倒是心情好,既然这些人能进来,他当然可以出去。
回家近在眼前,孔礁必须把人给顺好。他从包里拿出一颗糖递过去,那图苏罕见地没接。
孔礁笑了一下,小子,馋不死你。他剥开糖纸,把糖果递到人嘴边。孔礁心说,这可是少爷我第一次喂男人吃糖。
那图苏最终没有抵抗住,败给了食欲,他下拉的嘴角有些被抚平,一口把糖果含进了嘴里。
这一出相亲,倒是让孔礁对他另眼相看,小子还蛮有骨气的!
孔礁讨厌贪婪,不讨厌贪吃。
贪吃只是一种爱好,就像爱美。而贪婪,则是人的一种品质,一种令他厌恶的品质。孔礁拿过了那图苏放糖纸的盒子,把包里剩下的糖果全部放了进去。
有骨气的孩子应该奖励糖果!
“都给你了!”
盒子里不只是糖纸,还有缤纷的糖果,那图苏眼睛瞪得圆溜溜,不可思议地看着孔焦。他紧紧地把盒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放在了桌子的抽屉里。
难过烟消云散,他的心情又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