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竞赛拿了第一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黟县中学的校园里飞了整整三天。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议论,“周焰居然那么厉害”“林砚之果然还是稳”,连平时见了我就吹胡子瞪眼的教导主任,那天在走廊碰见都破天荒地拍了拍我肩膀:“周焰,不错,继续保持。”
我当时差点没反应过来,还是林砚之在旁边轻轻碰了碰我胳膊,我才含糊地“嗯”了一声。等主任走远,陈阳凑过来笑得一脸欠揍:“焰哥,你这是要从校霸转型学霸了?以后是不是得叫你‘焰学霸’?”
我抬腿就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蛋,再贫嘴把你上次逃课去网吧的事捅到老陆那儿。”陈阳立刻蔫了,捂着屁股讨饶:“别别别焰哥,我错了还不行吗。”
林砚之在旁边低低地笑,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影。我瞅着他那模样,心里忽然有点发痒,就跟有小虫子在爬似的。这阵子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好像看他笑看顺眼了,连他低头写字时指尖划过纸页的声音,都觉得比陈阳那破锣嗓子好听。
“笑什么?”我故意板起脸问他。
他连忙收了笑,耳根有点红:“没什么,就是觉得陈阳挺怕你的。”
“他就该怕我。”我嘴上硬气,心里却软了半截,“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去不去天台?”
黟县中学的天台平时锁着门,钥匙在总务处老王那儿。我去年帮他孙子修好了卡壳的游戏机,他偷偷塞了把备用钥匙给我,说“心烦了就上去透透气,别在楼下惹事”。那地方成了我偶尔躲清净的秘密基地,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带林砚之去看看。
林砚之愣了一下:“天台不是不让去吗?”
“怕了?”我挑眉逗他,“有我在,怕什么。”
他犹豫了几秒,轻轻点头:“那……好吧。”
下午体育课果然是自由活动。陈阳拉着我要去打篮球,被我用“有点热,想去阴凉地儿待着”打发走了。我瞅准体育老师转身跟别的班说话的空当,冲林砚之使了个眼色,两人猫着腰溜到教学楼后面的楼梯间。
通往天台的楼梯积了层薄灰,显然平时没什么人来。我走在前面,听见身后林砚之的脚步声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到了天台门口,我掏出钥匙咔嗒一声开锁,推开铁门时扬起一阵尘土。
“咳咳。”林砚之被呛得低咳了两声。
“慢点走。”我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碰到他胳膊时,感觉他好像瑟缩了一下。我赶紧松开手,假装看风景:“你看,从这儿能看到大半个黟县。”
天台边缘砌着半人高的矮墙,站在这儿往下看,操场的跑道像条红色的带子,远处的黛瓦白墙层层叠叠,是黟县特有的老房子模样。风比楼下大些,吹得人头发都飘起来。
林砚之走到墙边,扶着墙沿往下看,阳光把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很清晰,连脖颈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我忽然发现他左耳后面有块淡淡的淤青,像是被人打的。
我心里猛地一沉,走过去指着那块淤青:“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手想挡住:“没、没什么,不小心撞到的。”
“撞到能撞得这么有规律?”我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
他抿着嘴不说话,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我知道自己猜对了。这阵子光顾着准备竞赛,居然没注意到他又添了新伤。上次在医院他食物中毒时,手腕上就有几道红痕,当时他说是“不小心被树枝划的”,我居然信了。
“他又喝醉了?”我压着怒火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前天晚上……他回来得很晚,喝了很多酒。”
我攥紧了拳头,指节都在发白。林砚之这什么破爹,自己儿子这么好,他不疼就算了,还整天动手打。要不是隔着层关系,我真想冲到那个所谓的“家”里,把那醉鬼拎出来揍一顿。
“以后他再打你,你就跑出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去我家,我家有空房间。或者去学校附近的网吧待着,钱不够跟我说。”
他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有点湿乎乎的:“不用了,周焰,他醒了就好了,过几天就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我忍不住吼了他一句,吼完又有点后悔,怕吓着他,“你总这么忍着不是办法。”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哭。我顿时慌了手脚,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见他掉眼泪。上次竞赛前在医院,他疼得脸色发白都没哭,现在却因为这点事掉眼泪,肯定是憋了很久。
我手忙脚乱地摸口袋,想找纸巾,结果翻了半天只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和一个打火机。我平时不怎么抽烟,就偶尔心烦时抽两根,今天忘了掏出来。
“别、别哭啊。”我笨手笨脚地拍了拍他后背,“是我不好,我不该吼你。”
他没说话,就那么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乱的,有几缕贴在脸颊上,沾了点水光。我看着心里堵得慌,干脆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披上吧,风大。”外套上还带着我的体温,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时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我别开脸不敢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比如……想抱抱他之类的。这念头刚冒出来,我自己先吓了一跳,赶紧清了清嗓子:“那个……其实我也不是总那么厉害。上次我爸把我游戏机砸了,我躲在这儿哭了一下午。”
这话半真半假。我爸确实砸过我游戏机,因为我跟人打架被请家长,但我没哭,就是气得踹了墙两脚。说这话,不过是想让他心里好受点。
林砚之果然愣了:“你也会哭?”
“谁说我不会哭?”我梗着脖子嘴硬,“我也是人,也有烦心事。”
他忽然笑了,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嘴角弯起来,比平时多了点烟火气。“那……你哭的时候,有人给你递纸巾吗?”
“没。”我想起那天下午,天台上就我一个人,风吹得校服猎猎响,“就我自己待着,哭完了就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那下次你哭的时候,我给你递纸巾。”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巾,又看了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点发痒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比上次更厉害。我没接纸巾,反而伸手揉了揉他头发:“好啊,到时候可别跑。”
他头发软软的,手感比我想象中好。他被我揉得一缩,却没躲开,只是脸颊更红了。
远处传来下课铃声,我这才意识到体育课快结束了。“走吧,该下去了。”我把外套从他身上拿下来,自己穿上。
他“嗯”了一声,跟在我身后往楼梯口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周焰,谢谢你。”
“谢什么。”我回头看他,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把他那双清秀的眼睛照得透亮。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也谢谢你……”他顿了顿,声音轻轻的,“愿意跟我说这些。”
我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我冲他笑了笑,是那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很傻的笑:“谢啥,以后想来天台,随时找我。”
那天下午回去的路上,陈阳盯着我看了半天,说:“焰哥,你今天不对劲啊,是不是跟林砚之在天台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踹了他一脚,却没像平时那样吼他。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就像黟县夏天的风,带着点热意,带着点草木的清香,悄无声息地,吹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