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洁传 第58章 第 58 章

天佑界外，望着这座自己曾经守望的小宇宙，纳兰洁的情绪有些复杂。

良久，她对一旁的王众说道：“抱歉，这场修行没能达成预定的目标。”

王众微笑说道：“据我所知，本心道修行者在修行上几乎没有白费工夫这一说，毕竟试错、知错、认错、纠错，同样是明晰本心的必经之路。”

纳兰洁心中一动。

当初她诟病宇文曦未能察觉自己修行步入歧路，宇文曦辩称自己并非不知，只是希望她自我修正，如此益处更大。

如今想来，道友先生果然是有的放矢，只可惜，彼时她无法理解对方深意。

想到当初同宇文曦的那些争执，再想想王众与庄游拐弯抹角的提醒，她心中暗暗自嘲，忍不住问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不是既愚蠢，又固执？”

王众沉吟片刻，略带感叹地说道：“在我看来，你并不愚蠢，只是天真。

“天真往往源于幼稚，有时却也意味着无邪。”

……

……

王众的话，如同一枚楔子，嵌入纳兰洁的心痕。

且不论柳暗花明的修行，以治世而论，这场充斥着失控的尝试实在难言成功。

早在庄游叩问天阙时，纳兰洁便已开始自我反省——

的确，她并非神明，也不是天佑界真正的界主，虽然修为与一众天佑界修行者判若云泥，但毕竟尚未达到创世所需的合道境，便是应下庄游那一句“大修行者”，也稍显勉强。

较真来说，她并不具备充分的正当性，来为这座小宇宙中的众生订立律法。

而从结果来看，无论作为“自封神明”还是“代理界主”，她都算不上称职——由她主导的秩序，最终招致几乎所有被管理者的反对，这是不争的事实。

更不用说，为了维系这份秩序，她所投入的资源在正常情况下足以运营数以百计的小宇宙，而在她的管理下，天佑众生的觉醒几率和修行者们的成长速度均低于平均水准。

即便只论心迹，她也没有底气道一声“无愧”。

最初接手这座小宇宙，是为了融合曦瞳；不及细思便以神明之姿降临，是因为被“神似宇文曦的男孩面临侵犯”一事激怒；禁止“人造人”，是因为联想到“灵器人权”的理念之争，归根结底，是将一己执念凌驾于众生意志……

回首望去，她不得不承认，在管理天佑界的过程中，自己有不少决策受到了私心的影响，某些举措更是堪称任性，甚至有滥用权力之嫌，其中尤以禁止“人造人”为甚，因此遭到众生厌弃，也不算冤枉。

便是在这般不为己讳的自省中，她接受了被子民驱逐的狼狈结局，也正是凭借这番剖肝沥胆的检讨，她的“自检”突破界限，达到超越二阶的层次，这也意味着她的意识正式进入新的领域，足以媲美登天境人物。

正如王众所言，知错认错，的确是明晰本心的必经之路，这场充斥着事与愿违的修行，最终还是帮助纳兰洁迈出了通往顶点的关键一步。

然而她到底还是不甘心。

当年她曾对宇文曦说，她想让所有人都能活得像个人，那时她就知道，这归根结底是私心，是为了自我满足，可她也认定，这是值得付出努力去追求的理想。

那时她还说过，成与不成，她总要试过才甘心。

如今她试了，败了，依然不甘心。

好在，当她曾经竭力庇佑的那个世界对她睚眦相向时，有人真心实意地对她说，你并不愚蠢，只是天真，纵然幼稚，却也无邪。

尤为可贵的是，作出这番论断的王众，并非事不关己的看客，而是明知结局注定失败，依然鼎力相助、陪她走完这段理想之旅的见证者，这让她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是的，事到如今，她依然坚信“保障众生基本权利”这个初衷是正当且善意的，依然愿意为这个理想付出努力。

因为，她就是会对无辜者的疼痛感同身受啊。

……

……

继“自检”之后，“浑全”突破界限，而纳兰洁也得以于自省中重新达成自洽。

在这番思悟中，她又体会到了王众的一份用心。

当初她亲自立法，管控天佑界中的信息世界，王众便已察觉庄游的意图。

基于对双方的了解，纳兰洁确信二人并未串联；在这样的情况下，王众预见了最终的局面，并在探讨中将它抛到纳兰洁面前，令纳兰洁得以提前思考这个问题。

事发时，纳兰洁能够及时卸下“封心”屏障，知错认错，固然有受到庄游冲击的缘故，但来自王众的“预防针”同样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它在纳兰洁心墙内埋下了“不可一意孤行”的种子。

以修行而论，“自检”、“浑全”先于“封心”突破，无疑是主次颠倒——这并非不可弥补，只是纳兰洁需要耗费更多时间去调整道基。

但就治世而言，若纳兰洁当真冷酷到底，漠视子民意志，任由他们为抗争以命相殉，日后她多半难以原谅那个傲慢到残忍地步的自己。

以当前的局势，王众的选择可能导致纳兰洁这个他押下重注的投资对象无法在关键时刻为众成、为自己提供助力，却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纳兰洁自己的修行生涯沾染污点——哪怕这份益处真正显现时，纳兰洁多半已经转投战系。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绝非“雇主的投资”，而是——只是，朋友的提醒。

……

……

从冥想中醒来的纳兰洁本想向王众致谢，却发现对方早已悄然离去，而自己所在的空间，正处于法则屏障的守护之中。

以纳兰洁如今的实力，即便是二阶修行者的道域也很难让她感到压力，但这道法则屏障却给她一种牢不可破的感觉——不问可知，此乃极位手笔。

紧接着，她收到岑筱悠的灵力讯息。

“法则突破界限，意识水涨船高，你的‘封心’应该也已经攀升到临界点，在更高阶位的意识参悟下，突破只是时间问题，而最核心的‘封心’突破后，‘屏蔽’和‘排异’自然不在话下。

“将五条二阶本命法则全部修到超出二阶的层次，以本心道而言，这样的道基堪称完美，想来你也不会再有什么顾虑。

“就在此地闭关吧，我亲自为你护法，但愿你能一鼓作气，顺利合道。”

……

……

纳兰洁修行生涯中从未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长期闭关。

究其根本，她的核心法则天然构成“主观类绝对防御”，若一味避世，反而无处着力，恰恰是在与人碰撞的过程中，她才能够以较高的效率锤炼自我、验证感悟。

然而合道毕竟是链接过往思悟与未来期许的关键节点，在突破这道关卡时，修行者不可避免地需要静心斟酌、自行求索。

闭关，成为理所当然的选择。

……

……

纳兰洁开始为闭关作准备。

本心道不假外物，法则参悟有曦瞳足矣，又得极位亲自护法，纳兰洁所谓的准备，不过是知会那些可能因自己音信全无而担忧的人们。

登录信息系统，她意外地发现一份来自王众的留言。

“我知道你还在预备着和柳无怨再战一场，但与合道相比，那些事情实在不值一提。

“众成与通彻的胜负，不可能押在你们两个一阶修行者身上，就算你有心为众成出力，最有效的做法依然是尽快合道。

“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在主宇宙中。”

纳兰洁心头微暖，默默想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