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疲乏地睁开双眼:
河边,小姑娘低低地哭:“姐姐,姐姐,我好害怕……”
“瑶瑶?”
关山月缓缓走过去,在小姑娘一步之遥停住。
小姑娘掩面低泣,楚楚可怜:“姐姐,你为什么我不过来抱瑶瑶,瑶瑶好害怕,你不是说会保护瑶瑶的吗……”
闻言,关山月半步踏出,“瑶瑶……我……”她的手将触及小姑娘的肩膀——
她徒然顿住,连连后退,喃喃道:“你不是瑶瑶……我说过月亮会一直保护她……瑶瑶……已经……”
她亲眼看见那张青白小脸……不对,她在哪?
关山月乍然抬头,惊愕道:“这是我的识海,难怪你知道我的心声!”
怨魂徒然消散,四周如镜破碎——关山月想睁开双眼,却两眼黑黑,她拼命想抬手,手纹丝不动。
她想醒来,醒来!到底怎么了!
喉咙被扼紧,她张口不能,胸腔闷得透不过气。
无形的手缠住她的身体,渗入她的血肉,盘住她的脊髓……
猛地扯她下来,她仿佛坠入深谷之中,无风无力……
关山月莫名涌上一股无名火,烦躁无比,越是烦躁,下坠速度越快。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无名火,默念:冷静…冷静…
她之前在做什么?她……她在准备上楼?
上楼时发生了什么?
她看见……一张青白的脸!
关山月真正睁开了双眼,灵态外显,灵纹白光大盛,灵力顷刻荡出,所及之处黑焰连连,生魂无瑕。
月宁—天衡!
凄厉的鬼哭声不断响起,漆黑一片的视野渐渐明朗。
关山月看清自己处境——是一处祠堂,高堂中竖立着不尽其数的牌位,幽暗无光。
她灵力到处,纯洁的魂魄凝然而现,飘向高粱,感谢地朝她鞠了一躬,消散不见。
关山月心道:刚才铅重般的感知应是鬼压身,好在月宁可以送这些怨魂往生。只是不知道我在哪里?对方目的何在?
她站了起来。
周遭怨魂不容她思索,形成数千只手,将她团团围住,四面八方地想拉扯她,振振有词:“过来……过来……”
关山月当然不会给这些怨魂机会,月宁不断生出纯净的魂魄,只是怨魂源源不断……
关山月忽而看见细微的光亮,微弱缓慢地一闪一闪。
“瑶瑶?”是她之前给瑶瑶的那枚月印在闪动。
她快步走过去,手中结印,肃空周围怨魂。
千百支扭动的手中无数怨怼刻毒的怨魂尖叫,想拉扯她,还拉扯着纯白的灵魂,试图再次沾污他们!
关山月浩然如月的眼眸一凝,周遭的怨怼声好像变轻了,小姑娘的魂魄很快在众魂中现出形来。
瑶瑶睁开白茫茫的眼睛,白丝勾勒着她娇俏的模样。
她看到了月宁下的关山月,想起了自己已死,无泪掩面哭起来。
关山月想起离别湘兰的那一晚,她的手触及瑶瑶颤抖的肩膀,也跟着微颤,竟然没有穿过魂魄,愧声:“瑶瑶,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瑶瑶一听,用力摇头,小辫一甩一甩,抬头看关山月:这些都是坏蛋的事,和姐姐有什么关系呢?
俏生生的嗓音恍如昨日:“雁子飞过还有声音呢,遇见姐姐是我很开心。”
说完,她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只是……只是舍不得爷爷和妈妈……妈妈……”她一定很难过。
一个孩子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花还未开就被踩下。
关山月该说什么?她眼酸酸地闪着泪花,梗着脖子说不出话——语言何其苍白。
瑶瑶感受到了牵引,似乎催她离开了,她摸了摸额头的月印,悲声道:“姐姐,我要走了……爷爷说我们家祖上没有修士,希望我下辈子能投个灵修的家……”
那枚月印闪了闪,化作灵光飞回关山月额眉间,隐去。
祠堂的手臂暴动,黒麻麻一片,不少纯白的灵魂被拉扯下,部分骚动着,准备朝她和瑶瑶抓去。
关山月不能让这些冤魂得逞,她周身的灵力涌动,急声:“瑶瑶,你到我身边来!”
这些冤魂多是无辜的女人和小孩,不够强大,但数量庞大,如果攻击,便会将他们灵魂击溃,不得往生。关山月无法,只能使用月宁。
关山月问道:“这里的怨气庞大至极,源源不断,难不成是一处阵法?”
瑶瑶抱住她的腰身,周遭都是黑手,恐道:“我也不知道。”
关山月脑海中回忆在湘兰村的一切:村里人…管事…信息太少,再往前面想想……葛大哥…进村…阵法?
那个阵法不是应该自毁了吗?
怨魂遮天盖地,不计其数,在漆黑的鬼雾中,她已然成了最亮的光,但她能坚持多久?
关山月咬紧牙关:不行,越来越多了,这里必然是养魂阵眼,我修为太低,出不去了……
既然如此,那只好破釜沉舟——能送走多少便是多少。
关山月闭眼,眉睫皎皎如雾凇疏银,白发化长,三千银丝蹁跹,绵绵如江,其中小脸还未长开,已带神化之容。白光点点,如大雪纷扬。
其神恍若:莽莽万里雪飘,滔滔山河一色。
灵纹从额颊延向脖颈、手背、四肢,瑶瑶只觉得一阵阵舒心惬意的灵波扫荡而过,十丈内的怨魂空空,又有新的填补,抓扯……
一刻钟。
二刻钟。
三刻钟。
………
关山月动用本源之力,白丝垂落,跪倒在地,嘴吐鲜血。
百魂邪飞,察觉到关山月灵力渐弱,阴恻恻环绕着她森然作笑,鬼魅痴笑中,百条手臂融成一条擎天巨手,猛地朝她抓来!
释放的月宁与巨掌抗衡,关山月抵抗不住了,这些怨魂来势汹汹,明摆着想吞噬她,但瑶瑶不可以,她还要轮回往生。
她虚弱支撑着月宁,断断续续地对瑶瑶说:“你快.…离开……快…走……去往生…”
字字泣血成梅。
瑶瑶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她感觉临近鬼魅猖狂邪煞,可恐至极,她觉得神女不该被怨魂吃掉,她不能接受。
她哭了,抱得更紧,使劲摇头,无泪悲恸:“姐姐,你不要赶我走……我不能走……”
关山月气若游丝,扯出一抹笑:“不走,就没有来生了,你不是说要做灵士吗?”
瑶瑶不语,只使劲地抱她。
渐弱的月宁中飘来伺机而动的怨魂,扯着她的后背,侵噬她的灵魂:普通人如何抵挡?
关山月痛得说不出话,她只能反抱住这个才到她半身的小姑娘,遮住她的纯白灵魂,不愿意她被众鬼抓扯。
她灵力将尽,抓扯越来越多,百鬼噬魂,每一碰都是死前最痛苦的回忆,各种情绪冲撞她的心神,痛得她无法形容,但她一声不吭,不愿意让瑶瑶知道……
被抱着的瑶瑶渐渐觉得心静神宁,闭上了眼睛。
关山月眼帘将歇不歇,陷入半昏迷状态。
*
一片白茫茫中,关山月不知不觉站起来,缓缓向前走。
所见之中,天与山与水与地,白色一片。
她看天,天奇怪的高,眩晕着远去……她看山,山和水在一起,淌着离开……她看地,地成了白水,慢慢的水。
她听到好多声音,都远远地塞进她耳朵里。
她听到啼哭,远远的……又近了,大小锣鼓声,热热闹闹……更近了,又远了,低扬唢呐声,凄凄惨惨。
她听到吃吃的笑声,好多人在笑,低低高高的笑……有人在哭,大大小小的哭……还有人骂骂咧咧……
她听到很多很多声音,她的脑里都是这些声音。
但她的心很平静,寂寥……没有憎恶,没有悲喜,没有颜色和声音。
天,下起了雨……凉凉的……又暖了……凉凉暖暖好多次。
这些都是一起的,一起响一起动,她的心很平静。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歌谣,低吟浅唱,哀转久绝:
“月儿弯,月儿圆;
远远的,过河去……
船儿荡,船儿摇;
我的影,亮堂堂。
河的那边是爹娘,
河的这边是忘川。
小小的船映月来,
远远的我过河去……
月儿弯,花儿长,
河的这边是爹娘……
月儿圆,花儿香,
河的那边是忘川……”
她被歌谣吸引,忘记动作,愣愣然空茫茫不动。
悠悠之中,她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你是谁……你是谁……”
关山月缓慢地思考:我是谁……我?
老师……逢九……还有大家……
她脑海里闪过一幕幕诞生后的景象——时间亘古不变,她与光而行,她是谁?
她是在月泽与关原生活的关山月,是在不周学习和认识了好多伙伴的关山月,是……正在湘兰村的关山月!
忽地一道声音传来:“喂!你这个小灵,怎么还不醒!”
“喂喂喂!”
声音如穿过耳膜,关山月一激灵,惊醒过来!
闯入眼前的是黑白异眸,一张黑皮羊脸,白尖玉角,粉嫩的小耳朵。
关山月懵懵地连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羊哼了一声,口说人话:“喂,你终于醒了!”
“转转?咳咳咳……”关山月胸口闷痛,噬魂的痛还在,她现在很虚弱。
“转什么转?傻了吧唧,害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关山月被骂的有点懵,有灵智的转转这么粗暴?
她看了看四周,怨魂战战兢兢地不敢靠近,瑶瑶还在昏迷。
她虚弱道:“发生了什么?”
小羊说:“大半怨气都被我吃掉了。你个小灵,好在这些都是普通怨魂,那些个大鬼没被用上,你赶紧趁机离开。”
关山月半抱起瑶瑶,低声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关山月有些慌:“她为什么没醒过来?”
转转施施然道:“我怎么知道。”
它看向昏迷的瑶瑶:“这生魂留在世间太久会消散,她又还昏迷,你要舍不得她,就快找找她的身体,装进去,把她带走。”
“如果是瑶瑶将我引来,她的身体应该在这里。”
关山月沿着偌大的祠堂四处搜寻,转转跟在她身后,怨气吸溜地旋进它眉间,很快,关山月就找到那具身体,将瑶瑶的魂魄引入。
瑶瑶的眉间月印再现,保她魂魄和肉身相合一时。
转转催促着关山月:“快点,快点!我吃太多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
再次动用灵力的关山月喉间漫上腥甜,确实不能耽搁下去,但她太虚弱了……
这时,门口传来异动:一柄长枪带火,怨魂四处避让。
“关山月!”是林兆和。
“你怎么在这?”
“来不及说了,动静太大,很快就有人来了。”林兆和急匆匆踏进祠堂,先是看了一眼转转,又递上一枚丹药给关山月,主动背起瑶瑶。
他显然听到了关山月和转转的对话。
关山月吞下丹药,边恢复灵力,缓解疼痛,边跟着林兆和小跑着向前。
他们必须快点走。
她先问转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突然醒过来了?”
飘在她跟前的小羊抖了抖耳朵,撅嘴道:“我不知道,方正我醒了就一嘴把怨气吃了。”
“转转……”
“这名字真傻了吧唧,你怎么起的?”羊蹄晃了晃。
关山月想了想:“希望你和其他小羊一样转来转去,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她扬起了一个大笑容:“我很开心!嘶……”扯动了她的伤口。
听道她的笑声,转转哼了一声:“你高兴得有点早了,我吃的太多,后面还得继续睡。”
关山月微笑:“没事。”
他们踏出祠堂,外边竟是一处花田,全都是随风摇曳的湘兰花,花间小径直达远处的印河。
“月儿弯,花儿长,
河的这边是爹娘……
月儿圆,花儿香,
河的那边是忘川……”
关山月一愣,不禁想起那首歌谣,脚没停,低声吟唱了几句。
她想:“我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关山月和林兆和沿着花间小径小跑而过,背后是漆黑无光的祠堂,大门处,无数支鬼手伸手叫嚷。
关山月对林兆和道:“谢谢你,帮我背她。不过你怎么在这里?”
林兆和默默背着瑶瑶,闻言道:“我在屋里叫你,你不应,我就跟了上去,又被困在外围阵法里。直到祠堂传来波动,我脱围后马上过来了。你受伤太重,丹药只是管用一时,我们得快点离开。”
关山月正想应下,突然狂风大作,两人只觉得身负千斤重,猛地弯腰跪倒在地。
来人大笑道:“哈哈哈哈……这可不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两人被威压镇得动弹不得,看不见人,眉头紧皱。
细细的悬丝缠住关山月的四肢和脖颈,把她大字吊起。
她挂于空中,脖颈被紧紧勒住,已经喘不上气了。
来人怒喝道:“就是你坏了大计!”与方才判若两人。
关山月感觉到她下一刻便会断喉于空,电光火石间,唰地一声,凭空吊着她的悬丝瞬间齐断,威压也一并消失。
她坠入一个怀抱中,脚未站稳,便听到乐娥的声音:“你敢!”
乐娥扇动着鹤羽,带着乘青千钧一发之际切断了悬丝。
她身后亮起召灵阵,足足八十一道金纹!
鹤鸣九皋!
清扬的乐声如波攻向银冥师,与乐靖疗灵士不同,乐娥的笛声明显攻控兼具。
而她对面的遮面黑袍人冷笑一声:
黑色召灵阵亮起,八十道灵纹,直径足有六丈,四方数十个同形傀儡显形,竟和他一模一样!
前所未闻的傀儡命灵!
傀儡身后红线张扬,像活人长臂,另一个黑袍人显出形来,是九重一阶。
笛声一荡而过,本为试探。
数十个木偶张口吩咐道:“你上!”
红线银冥师应声作战。
无数红线舞动起来,勾成六个舞魅般的红衫女郎,娇滴滴,水蛇腰,笑盈盈地朝乐娥和乘青飘去。
两个银冥师四周漫起黑雾,里头全是惨死怨魂,衬得红衣女郎笑容可恐。
舞魅天葬!
乐娥手一动,身后一只丹顶鹤引吭高歌,骨笛乐声高扬,化作刀刃横扫而去。
鹤鸣九皋!
两个在天上斗法,乘青落了下来,寻问关山月、林兆和情况:“你们怎么样?”
关山月脖子渗血,被割伤了,她虚弱的盘坐在地运灵疗伤,林兆和正在给她包扎。
林兆和替两人答道:“关山月重伤,灵力很不稳定,需要快点医治。我没事。”
这时,祠堂那边传来波动,原本阴气沉沉的怨魂徒然消失,灵识探去,原本盘旋的怨魂一干二净。
原来银冥师的目的一直是阵眼,而不是作战。
乐娥厉声道:“把阵眼留下!”
丹顶鹤扬起双翅,凌空独舞,翅膀一扇一甩,飞出无数的羽刺。
鹤羽千殇!
舞魅们挥舞着红裙将羽毛挡下,大部分被拦腰斩断。
那数十个傀儡阴恻恻道:“你的学生已经被傀儡围攻了,你不救他们么?那些灵士傀儡都是被生生折磨死的怨魂灵士,专门用来对付低等灵士的……可不像这里这么干净哦。”
“对了,中毒的村民也会攻击哟。”
什么?
乐娥双眉紧蹙,要是银冥师说的是真的,那孩子们就危险了,湘兰村更危险!
这是逼她不得不返,放虎归山。
她扭头,断然道:“我们走!”
白羽如飘带缠住三位学生的腰,还有瑶瑶,疾风而行,拉着他们走了。
林兆和难得气道:“架都还没多少就不得不走了,可恶的银冥师!”
路上,乐娥牵引着羽带拉近关山月,拿出一瓶药水,愧疚道:“山月,是老师疏忽了,才害你受伤,这是七阶疗伤灵药,你快服下。”
“老师,这太贵重……”
“伤这么重了,小师妹,就别逞能了。”乘青的细腾缠住小瓶子,伸到关山月跟前道。
林兆和抱着装傻的转转,柔声劝道:“你灵力很不稳定,如果不能及时疗愈,会损坏根基的。”
乐娥道:“前途最重要,你快喝下,老师灵药多了是。”
“是呀是呀,瓶塞我都给你拔了。”细腾将药水送到她嘴边。
关山月作罢:“谢谢老师……”
的地得无错误。[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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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百鬼噬魂!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