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最明亮 第32章 纪录片

路洱扒开帐篷出来了，发现外边不止她。三两个女生男生聚集在溪流边，有的在玩游戏，有的用手机照着光，原地打起了斗地主。

“小路老师。”阮西颜刻意压轻的声音传来，他穿着件字母短衫，神色欢泼。

路洱无意识地就踮了脚尖，小跑过去。

到了阮西颜身边，她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个天文望远镜。

路洱讶然地问:“你哪来的这个？”她依稀记得阮西颜包裹没装什么厚重的物品。

“科研馆借来的。”阮西颜眨两下眼，在唇边比了个竖，“不要告诉别人，馆长姐姐答应只借给我。”

“哦。”

路洱回想起今日屹在科研馆门口的馆长姐姐，行动干练，眉纹紧锁，呵斥那几位不安分想触碰展品的同学时，声音震得旁边人的耳朵都麻了。路洱很难想象阮西颜是怎么让她松口的。

长得漂亮嘴又甜的小男生，就是容易讨人喜欢。

路洱跟着他来了一个半开阔的山坡。今夜漫山遍野都是月与星光，月晕淡淡的几抹，星星像碎银子。

路洱打灯看他调试。阮西颜一边调试一边说:“想瞄准一个位置，就松开这个旋钮。想固定了，再把它拧回来。可以转这个微调杆，调到视场中央。”他拧动调焦旋钮，“让成像变清晰，就差不多了。”

他拍拍手:“来，看看。”

路洱依言把眼睛凑上去，她看见了月亮表面凹着东一大块，西一大块，弹坑似的暗沉色。就像月亮淋雨，生了霉斑。

“这是月球吗？”她声音提高了些，“上面有陨石坑。”

“对。”

阮西颜嘴角漾着笑弧:“试着看看星星，嗯？”

路洱撤回视线，刚想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就感到手被轻轻拎起来了。阮西颜一对一地将她的手指头牵起来，放在旋钮上，就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转这个。”

路洱眼皮微跳了跳。她照做了，利用寻星镜瞄到天边的星星，调焦完毕，这次路洱发现了北斗七星。天枢在首，瑶光在尾巴，勺子的连接形状。而在望远镜里，天璇、天玑等星星，不再是微茫的光点，而像是闪耀着的圆盘子。

“好漂亮。”她很轻地惊叹。

阮西颜提醒:“大熊星座应该也能看到。”

两人就待在这里看了很久。路洱站着累了，便退后，蹲在山坡上看着阮西颜。

在阮西颜带她学天文之前，路洱并没有接触过这一方面。而如今，她眼神慢慢在他身上转悠，阮西颜分享给她的这一切，这片无垠的星空，那带神奇的银河，仿佛是路洱与他共享着一个单独的宇宙。

那样的新奇感，在路洱意识到后，心跳都微妙地快了两拍。

她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阮西颜。”

阮西颜没回头:“怎么了？”

“你的星座是什么？”

他回头了，揶揄地笑:“小路老师想做什么？”

“我是狮子座。”

“我1月份的，”阮西颜说，“摩羯座。”

路洱忽然生出点可惜，要是能用望远镜看过两个人的星座就好了。

以后还会有机会吗。

应该……没了吧。

—

在野外露营一夜，路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不得劲，像被谁用长枝鞭打过一遍。一问许汀和双胞胎，她们都有这样的感受:“这郊外的地面太不平了，我睡的时候感觉哪哪都硌得慌。”

路洱一觉醒来，手臂和小腿还多了些稀碎的刮痕，微红，瘙痒。

许汀跟发现新大陆地嚷道:“你也太细皮嫩肉了吧，我们身上都没有。豌豆公主，名副其实。”

路洱挠了挠，痒意上泛得微弱，她便放下了裤腿:“这是划痕性荨麻疹，我很早就有了。”

路洱小学住校时，在宿舍床板睡觉，往往醒来时身上会无缘无故长出几根划痕，有大有小。得知是划痕性荨麻疹，影响不大，会自动痊愈，路洱也习以为常。

但这次的划痕性荨麻疹有点痒过头了。吃过早饭，路洱和小组里的其他人一块出发在小镇寻找访谈对象时，臂弯的痒感又一次密集起来。

阮西颜走在她身侧，看她抓着手:“被虫子咬了？”

“……没。”路洱搔手的指头忽觉凉意，她抬起来一看，原来是把伤搔出血来了，“是划痕性荨麻疹。”

路洱扯张纸止血，解释说:“这个影响不大。”见阮西颜仍垂着眉眼觑她的臂弯，她下意识补充一句，“我经常有，这种小伤口，贴创可贴算……浪费的，不用在意。”

阮西颜难得安静下来。过了会儿，他撇开了眼神:“下次小心。”

对于如何拍英文纪录片这一难题，大家一致地交给了言颂柒来做。理由是，许汀昂着脸说了:“你是国外回来的，绝对看过不少外国拍的纪录片。你来想怎么拍摄吧。”

“你们是不是对留学生有什么误解？！”

话这么说，言颂柒最终还是捧起了本子，沉思起拍摄方式。一个小时后，他把列好的本子展示给众人看:“我们肯定不能要求别人说英文，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翻译。目前的分工，就是，摄影，记者，和后期剪辑。”

经过商议，许汀是记者，言颂柒后期，孙媛媛双胞胎是摄影师，路洱作翻译。就差阮西颜没职位，言组长想了想，决定记者由许汀、阮西颜、路洱轮流充当。

他们找到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小镇上一家牛肉面馆的店主，店主是位大爷。都说开山之作最难工，在听到大爷如此畅快地答应了请求时，路洱一行人都以为遇到了春天。

结果大爷东拉西扯，唠了一箩筐的家常，这会儿问候孙媛媛和孙沅沅的家里人，那会儿突然就拔高了嗓门说:“你们之中哪个是学霸啊？”路洱被推出来后，他又笑眯眯地询问她的学习成绩，初一到高二，周考月考期末成绩都打听了个遍。

在大爷这耗费了几个钟头并婉拒其留堂吃饭的热情邀请后，六人出发去寻找下一个采访对象。

第二个是来青濛山小镇旅行的游客。这位大姐姐是初中教师，听闻他们的请求，当即高兴同意。不仅主动询问是否要用英文发言，全程还格外配合他们的拍摄。

即将出发去寻找第三个时，言颂柒捏着下巴说:“我们要不找不同年龄段的人吧，这样显得我们组的亮点能多一点。老人，青年，还可以找个小孩。”

许汀腰酸背痛的劲儿没缓过来，加上临近中午，她呜呜咽咽地抱怨说:“我累了啊，我不想去，折腾了大半天了，组长，我能不能先去吃午饭啊。”

孙媛媛和孙沅沅原地蹲蘑菇:“我们也想吃午饭。”

言颂柒叫不动，只好看向路洱和阮西颜:“那我们先吃饭？”

“我还不饿。”路洱摇头，阮西颜随之说，“我也是。”

“我去附近幼儿园逛逛，应该能找到采访对象。”

阮西颜跟着附和:“我也去。”

许汀和双胞胎坐在火锅店的一张四人桌边。她眺着路洱与阮西颜远去的背影，声音不高地说:“你们是信这俩人没有关系，还是信我和言颂柒是母子关系。”

孙沅沅信誓旦旦:“信你。”

孙媛媛只觉得言颂柒进门的那一刻，冰碴子迎面扑来:“我觉得你们还是……回头看一眼，比较好。”

“许汀。”言颂柒在许汀肩上点了点，满面微笑地说，“剪辑任务有你一份。”

—

路洱和阮西颜顺着导航来到了就近的幼儿园。看大门紧闭，路洱豁然醒悟，微微懊丧地捶捶脑门。现在是暑假时间，幼儿园开学才怪了呢。

夏日燥热，路洱没带水，现在嘴里干得直发焦。想到阮西颜跟着她过来了，她望向路边的奶茶店:“喝奶茶吗？”

“好，就是不进去了。”阮西颜头扭向一边，路洱看过去，那片水泥小篮球场上，正好有几个小朋友在打球，“找到采访对象了。”

“还是杨枝甘露吗？”

“嗯，麻烦小路老师了。”

路洱走进了奶茶店，冷气与淡香飘拂的小屋子里，只有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孩坐在台前。看见她，女孩立马跳下凳子:“姐姐，你要喝什么？”女孩头上的发箍是大红蝴蝶结，蹦起来像在翩翩地飞。

“一杯杨枝甘露，三分糖，少冰，一杯椰果奶茶。”

阮西颜朝那几个小孩子走近，大大方方地问:“小朋友们，愿不愿意陪哥哥做个作业？”

这群孩子用警惕的眼神瞪着他，彼此互相交换个余光，然后不约而同越过他，去了对头的篮筐底下。

“哎，我不是坏人啊。”阮西颜瘪瘪嘴巴，对一个准备跑过他的、胖得肉赘在下巴边沿的男孩，喊，“你们跟哥哥比投球，赢了跟哥哥做作业，输了，哥哥请你们每人喝一杯奶茶行呗？”

路洱拎着奶茶走到他这边时，听到的就是这句。她有些好笑地说:“你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阮西颜理不直气也壮:“我也是小孩。他们人数还比我多呢，是我吃亏啊。”

那胖小孩真被他唬住了。他面色踌躇，一步三回头地跑回一个男孩旁边，几人耳语了什么，紧接着小朋友们陆续返回了:“那我们开始吧。”

阮西颜毫无悬念地完胜比赛。几个小朋友沮丧着脸，开始相互推诿:“都怪你小胖，想喝奶茶还要拉上我们一起，这下输了吧！”

“你明明也想喝！不对，你就是想趁机去看小好，因为她生你气，不理你了！”

始作俑者这会儿跳出来，笑盈盈地充当和事佬了:“行了行了，不要吵，我还请你们喝奶茶的啦。不过喝完了，你们得选一个人来陪我做作业。”

孩子们四目相对，然后雀跃地跑去了奶茶店。一个男孩落在后头，阮西颜瞥他两眼，想起来是刚刚跟小胖相互指责的那个。

“哥哥。”男孩冷不丁说话了，他努着脑袋，示意，“那个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晌午高阳，路洱歇在了远处的一棵芒果树下。风起，一簇一簇的绿影子在地面摇曳，风变大，阴影便拨到了她的面庞上。

阮西颜敛起眼光:“不是。”

“哦。”男孩踢开小石子，“那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男孩注视着那块小石子:“小好是我的好朋友，她就住在那间奶茶店里。她昨天跟我吵架了，她说，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了。可是我很奇怪，她什么时候喜欢过我，我根本不知道。”

“……”

阮西颜把目光放远，凝在树下坐着的路洱身上。那里不知哪里来了一只白猫，少女剥了根火腿肠，蹑着手喂给那只毛发糟蹋的流浪猫。

她上身微趴下去，耳边的发似乎长长了些，有几条在锁骨处细密地扫。白猫啃完剥光的那一截，急迫地去吃下一截，不经意舔着了她的手心，路洱的脸色渐渐温情了，酒窝罕见地露在腮角。

阮西颜唇边也轻轻笑出了酒窝。他垂下睫，声音像融入了夏天的风里。他说:“喜欢就是，想对她好，想她一直笑。”

喜欢的定义有很多种，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知道这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