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榭又逢春 第44章 转机

姚素然言语极尽尖酸，杨氏不禁皱起了双眉。她方才冷眼旁观许久，却也算是亲眼见识到姚氏姐妹“享誉”沐京的本事。

杨家先祖乃是开国重臣，历来家训便是德行谦恭，慎以养德，还从未见过如此张扬跋扈，蛮横无理的高门贵户，心里不免冷笑连连。

她冷声开口道：

“历来女子贞洁固然金贵，但身为女子本就比男子柔弱几分，无论如何都是深受其害者，怎么姚大小姐同为女子，还要对受了委屈之人加以言语讥讽？”

竹苓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满心都是愤恨。这姚素然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些！

她本站在姚剬不远处，只瞧见方才紧缚姚剬的绳索被斩断后，他仍旧面色潮红喃喃低语的模样，确实瞧着不大正常。

竹苓聪慧，又忆起清早时在众位宾客之间匆忙留意过彼时那人的面庞，分明是神采奕奕的，当下便觉得更是古怪......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蹊跷。

姚素安此时哪里还有闲工夫理会这些吵架，她命自己的婢子搀扶着姚剬，又忙着心疼地为自己的宝贝弟弟擦着血渍。

然而依稀间，却见自己的弟弟身子滚烫，双眼紧闭，依稀间似乎仍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姚素安满是担忧，便忍不住凑近了些。然而刚靠近一些，她却被姚剬突然便过来的头以及那灼热的呼吸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得不远处竹苓惊诧的声音。

“......姚公子口中可是在喃喃低声唤着‘姐姐’？”

姚素然白了竹苓一眼，不以为意道：

“我们弟弟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自然是要喊姐姐的，难不成该喊你么？”

杨氏离姚剬并不远，听竹苓如是说，亦留心去听，果然模糊听见姚剬不住地小声唤着“姐姐”，期间还夹杂着别的声音，依稀辨认，倒像是在喊着“素然”。

她一进门时便留意到姚剬的不对劲，但当时众人争吵不休，又半颗心思放在屏风之后俨然一副受了委屈的林栩身上，这时才回过神来。

杨氏眼神匆匆扫向那被两名婢子搀扶却仍神智不清瘫坐在地的姚剬。

只见其面色潮红，额间尽是汗意，而一路向下看去......分明大有异样！

到底是久经人事的妇人，她当即便明白过来，旋即冷笑不已，怒：

“来人，快去取一盆冷水来！姚公子这哪里是受伤昏迷，分明是情动不已，身子灼热得很！恐怕是只有扑面浇些冷水，才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姚素安脸上有稍纵即逝的愕然，她回头望向自己的弟弟，却一把被姚剬抓住手腕。

却见那姚剬如今再无任何束缚，哪里还有规矩的模样，虽双眼仍半闭着，竟是牢牢握紧了自己的手，嘴里轻声唤着“素然......”，还不住地向自己其他地方摸了上来！

她当即推开他，慌乱站起身来，满是惊惧而不知其缘由。即便是亲姐弟，这也太过不妥当了些！

却听得身旁周全冷声一笑：

“这姚公子既是情动，又如何喊着自己亲姐姐的名讳，莫非.....”

周齐周全本是自荷城长大，自小混迹沙场的糙汉，说话间自没有什么避讳。

周齐低头看了一眼姚剬，忍不住狠啐一口，嫌恶道：“真不是个东西！竟是连血脉至亲都肖想着。”

眼见着从一桩非礼轻薄之事骤然演变为家族内灭论悖理之事，在场之人的脸色不免都更为尴尬起来。

尽管姚剬在沐京已然享尽恶名，但惦记自己亲姐姐的那档子事……？

也未免太过有违伦理纲常了。

俨然这事的性质已经更为严重起来。

姚素然站在一旁，本来还在看好戏，此刻脸上却禁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只觉脑内一片空白。

她从未想过事情竟会如此发展！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明显是迷情药发作的弟弟，嘴里却分明喊着自己的名讳……

怎么会？怎么会！她明明亲手将那衣衫递了过去，此时该中那迷情药而丑态竟现之人，不应该是林栩么？！

高宥仪震惊地张大嘴巴，此时亦恍然过来。

她看一眼素绢屏风上先前挂着的几件衣物，片刻便浑身一震，当即拿过攥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方惊道：

“这、这些衣物！这些衣物上的花纹......分明和姚小姐的衣衫分外相像啊！”

她手里拿的是林栩循例应该要更换穿上的衣衫，只见那件淡桃色绸衫，上绣工艺繁复精美的织金云纹。

而不远处姚素然立在那里，一身桃红色织金长裙娉婷袅袅，衬出婀娜身姿。

果然相差无几。

竹苓亦恍然道：

“原来如此！我家小姐与姚二小姐本就身形相仿，平日里又在学堂交好，十分亲密，便是单望着那一个背影，亦是十分相像，若非仔细辨认，自是决然认不分明的！所以姚公子，方才只是认错了的……！”

姚素然气急，伸出玉指直直指向竹苓与高宥仪二人，整个身子都被气到发抖，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怒吼道：

“一派胡言！”

她脸上贴着的珍珠玉面随着猛烈颤动亦抖落下来。

屏风后那道清泠女声此时再度响起。

“我便是听见了姚公子嘴中不停地喊着这样的名讳，明白公子怕是把我认错人了，林府曲折幽深，这东房亦隐在曲折回廊之后，姚公子毕竟是初次来林府，素然又因为身为赞者需前往这东房等候，想必，姚公子便是那时，有了些......不能言说的心思，这才将我的身影误认成了自己的亲姐姐.....我自知此事非同小可，这才拼尽全力想要叫醒姚公子.....所幸大家来的及时，姚公子虽一时糊涂，却来不及伤我分毫。”

那样清淡的柔弱声音，此时悠然响起，在姚素然心中却同鬼魅般的声音别无二致。

怎么会！她居然中了林栩的圈套！

姚素然怒不可遏，当即便向那屏风冲去，岂料才行了数步，便被周全伸手拦住去路。

恰在此时，先前得了杨氏吩咐的两名丫头去后院打了满满一桶冰水回来。杨氏一个眼风，两个小丫头二话没说，便整桶尽数浇于姚剬身上。

敢欺负我们大小姐，贼心豹子胆！

只听“哗啦”一声，那掺了冰碴子的水冰冷无比，姚剬当即便清醒过来，劈头盖脸地被浇得湿透。

他于一片混乱中终于睁开双眼，却见众人神色各异，两名姐姐各自面带怒意，自己却完全不解何意。

高宥仪冷哼一声：

“今日原本是极为节庆的喜日，不料却发生这般意外，所幸栩儿自保得当，未有任何闪失，不然就凭今日惊扰这及笄大礼一事，必将有损整个国公府的清誉！也不知这事若传至姚老爷子耳朵里，又该如何是好？”

姚素安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如今已是惊动整个家族甚至全沐京城的丑闻了。这个杨氏很不简单，和躲在屏风后的林栩一唱一和，哪里是素然能比得过的！

她一壁狠狠剜一眼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壁强力忍住不适，低头冷声道：

“倒也不必高夫人费心，我们姚家姐弟今日在贵府百般受辱，这份盛情相邀之情，姚某永生难忘。”

言毕，她便向身后两个侍婢使了眼色，随即扬着头阔步走出了东房。

姚剬被泼了一身冰水，此时不免瑟缩着身子，他见在场气氛古怪，每个人都用格外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一时间也不免觉得疑惑且恼火。他又见长姐扬长而去，他便转向姚素然，正欲发问，却见姚素然亦是无比嫌恶地冲自己甩了甩袖子，便亦大步走了出去。

眼见姚剬被两名婢子搀扶之下被半推着离开远去，这场闹剧终于结束，高宥仪提着的心思，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她回头瞧一眼满脸仍带着血迹的竹苓，忍不住柔声责怪道：

“怎的这般不小心，还不快去将脸擦净。”

周惟衎方才一直站在门口处，如今也向高氏拱拱手，温然行礼道：

“还未曾正式恭贺高夫人今日爱女的及笄之礼，外面还有满门宾客静候着，高夫人若是有何需求周某能帮的上忙的，您尽管吩咐便是。”

高宥仪原本与周惟衎并不相熟，只知道他家中显贵，是沐京有名的富商，如今倒是和自己的母家有了些生意往来，与自己的一位表弟平日里也还算亲近。

原本她自己并未下帖相邀，不知道他今日为何会来，但见其谈吐举止都十分谦卑逊顺，模样又斯文儒雅，不禁生出几分好感，忙笑着客套：

“周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既是贵客，快请去前院正堂歇着便是，这里现下乱作一团，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周公子千万别见怪才是。”

历经此番，众人都不免疲累，眼见先前聚于东房的诸人都一一散去，高宥仪终于也松了口气。

杨氏又温声安抚了林栩几句，拍了拍高宥仪的手，亦前往正堂主持局面去了。

这番遭乱耽搁许久，正堂众人想必亦都坐不住了，高宥仪虽满心担忧，却又心疼自己这位继女今日饱受锉磨，不免有些犹疑这及笄礼是否还该继续。

屏风后静坐许久的林栩缓缓站起身来，她将自己披着的厚实蓬茸的鼠绒毯子解下。

鬓间青丝些许杂乱，因细密的汗而紧贴于脸颊之上，更显萧索。

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如今笼罩着层层倦意，一双眼眸中却尽是清明之色。

她施施然走至一旁放置的铜盆边，以清水缓缓将手洗净。清水中混入猩红血丝，游荡起伏，瞬时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那是方才砸破姚剬后脑时，残余在她手心的血迹。

林栩唇角缓缓勾起，迎上继母暗含征询的目光，言语娇柔，恍若方才无事发生：

“及笄礼自然是要继续的，难得如此良辰吉时，耽搁太久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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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内，相同的丝弦演奏了数遍，却始终未见再有人从那珠帘后走出来。

众人坐于席上，先前虽依稀能听得远处院落中有人声传来，却听不真切，如今等了许久，也早已心生疑窦。

温尚书面前的茶早已添过数遍，他摸一把花白的胡子，正欲出声询问，却见高宥仪不知何时已回至正堂，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面容如常静婉端庄：

“劳驾诸位贵客稍坐片刻，我们方才因一点突发小事耽搁片刻，如今已处理完毕，我们及笄礼仍将如常举行。”

坐在远处的一位宾客早等得不耐烦，便放下手中茶碗高声问道：

“究竟是何事，怎的好端端的耽搁这样久？”

高氏面色闪过一丝犹疑，正酝酿着该如何作答，却忽然听得身侧响起林栩那清寂淡然的声音。

“——方才小女的朋友因故不能再担任这及笄礼的赞者了，一时间未免慌乱，所幸如今已无碍，并不影响礼成。”

她已重新梳洗过，换过一身干净素雅的褥裙，乌黑发丝以素玉笄高高挽起，腰间简单系着一根淡紫色绦带。

不过是清新淡雅的装扮，却焕然一新，更加显得整个人身形娇柔，轻盈盈的颇有娉婷柔曼之姿。

却有细微的质疑声自席间传来。

“......向来这赞者在及笄礼必不可少，短了这位，这礼还能如常举行么？”

她立于高台草席之上，朱唇轻抿，还未开口，却听得远处有小厮高声通报：

“三皇子殿下驾到——！坤柔郡主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