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榭又逢春 第201章 偶遇

窦同翰便是随着窦老夫人一同自窦家祖家来探亲，顺道小住一段时日的。这些日子里，林栩因十分不喜欢窦老夫人，又因有孕没怎么去给白氏晨昏定省，长久地待在别院，对家中住的宾客所见甚少。自然便将只见过一面的窦同翰抛诸脑后了。

她知道窦同翰这次来沐京是准备参加今年一月初的春闱。据说如今沐京作为都城物价飞涨，更是挤满了赴京赶考的举子们，一时间好房难求，所以窦同翰索性便也在窦家住了下来。

不过这二人，究竟又是何时有了交集的？

她听窦贞说过，贺妙仪是因为不满父亲的严加管教，才使了小性子出来小住几日的，贺妙仪从前便与窦贞常伴着坤柔郡主一起在长公主府相见，彼此已经十分熟悉，所以贺家即便知道了，便也只得纵着她。而窦同翰从前又一直随祖家住在千里之外的塞北之地，想来二人因是此前不认识，如今才相识的了。

但她只是简单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窦同翰说话间，身体似乎有意无意的想上前向贺三小姐凑近一些……多少并非君子坦荡之举。

而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已经了解贺妙仪其人，至纯至善，心底唯独惦念着吃食。这样显赫家世的贵女，窦同翰想必多少存了几分攀附的心思罢。

她本就不喜欢祖家的人，于是略作思忖，便迈开脚步快步走上前去。

“贺三小姐，已是收拾好了么？”

两人乍一听见人声，双双回头看过来。贺妙仪倒十分惊喜，她早便等不及了，只是简单加了一件披风而已，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方才絮絮和她谈论起什么冬景来，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她亲昵地向林栩走近些，拉住她的手臂。

“窦二夫人。我可打听清楚了，北街有好几家牛肉丸老店，最是地道，咱们待会儿便先来碗肉丸汤吧！”

窦同翰见林栩来了，俊朗的脸庞一时十分尴尬。他只与林栩在宴席中打过一次照面，既不想生份了去，又不想方才的情景被林栩撞见误会，便拱手道：

“二表嫂安。方才温书有些闷了，便在此处随意转转，没曾想竟偶遇贺三小姐，得以闲聊几句。表嫂可是要一道出门去？”

林栩简单便应付答了，这位自祖家来的少爷，个子生的十分高大，眉目英朗，到底是亲叔侄，整个人也能看出几分窦怀生的影子。

林栩笑道：“听闻翰表弟所居的厢房甚是雅致，母亲还特意搭了个暖棚出来，花花草草很是清幽。想必看久了却也不如这后花园的几朵早冬寒梅惹人心醉。”

窦同翰如何听不懂林栩言语里的讽刺，却也不敢还嘴，只尴尬笑道“表嫂这是怪弟弟偷懒了”便告辞要回房温书，很快便步伐匆匆地去了。

历经此事，两人又在回廊下等了不久，便见窦贞也换好衣衫出来，却见她换了件浅紫色织金比甲，外罩团花暗纹褐色大氅，领口滚着银色的狐狸软毛，整个人说不出的矜贵可爱。

原是窦贞出行时恰好被福珍看到，便叫白氏叫过去问了好一会儿子话，又坐在正堂陪窦老夫人喝了杯茶，这才被放了出来。这段时日她在府里憋坏了，一直便盼着待林栩回来能和她好好儿地出去散散心，总算是得以成行了。

几人上了齐管事备好的马车，只带了竹苓和磐儿两个丫头，几个人挤在车里，热热闹闹的说着女孩家的体己话，却也格外快活。

已是隆冬时节，北街却不减半分热闹，反更添几分节庆前的烟火气。只见街道宽阔，两旁皆是朱漆高檐铺面，瓦檐上轻覆着一层白霰，檐下则各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迎风轻晃。

四处皆是行人熙攘交错的盛景，身着布衣的贩夫走卒与一身绫罗软缎的仕女比肩而行。高耸而立的酒楼门前新添了“冬至羊羹”小榜，只见面前一口大锅，羊汤已炖得咕嘟作响，香气扑鼻。

贺妙仪来时还一心惦念着要喝牛肉丸子汤，如今闻到羊肉的味道，已是忍耐不得了，当即便要下车。林栩和窦贞对视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笑着纵她。

林栩从前极爱喝羊乳茶，便是羊肉面也不在话下，如今怀了孕，却不大能闻得羊肉这般膻腥的味道，只是站在店内一小会儿，便觉得有些反胃，她便让磐儿跟着窦贞和贺妙仪，自己则带着竹苓出去透透气。

再度回到沐京，她也许久未曾看见如此热闹繁盛的景象，只觉得小贩叫卖的吆喝，行人的匆匆急色，落入眼中却都成了极为难得的盛世之景。

竹苓也满足地吸了吸空气里的香火气息，叹道，“这才是沐京啊！到底还是沐京最好了。”

她担心林栩站在街边久了腰会酸痛，正想搀扶着她去一旁的茶铺小坐。便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急驰，由远及近袭来，方才还拥挤的人潮也被这疾声驱散开来。

林栩回头看去，只见前方街角处转出一方数十人的骑队，马背上诸人各个皆着深色铠甲、身穿乌袍，束发佩刀，马身披着缎甲，甲上还饰有金线云纹，这是如今东宫方才能用的标识！

果然随着马队渐近，却见中央的赤骝马之上高坐一个身影，衣着紫金暗纹团龙长袍，即便未戴玉冠，只用一支玉簪束发，却也颜容朗逸，贵不可言。

正是如今的东宫太子三皇子。

只见他们一行人似是才从宫里出来，例行巡视，三皇子却身形慵懒，纵着马鞭慢行。北街一带常有权贵出没，百姓皆习以为常，除了远远地避开要道，一切皆是如常。

林栩混在人群之中，定睛一瞧，却见三皇子身侧，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位男子，皆仪表不凡。

仔细一瞧，却见左侧男子身着墨青色圆领官服，腰佩鱼袋，挺拔的身姿随着马背起伏而摇晃，貌若兰玉。一双眉目只隐隐含着三分笑意，却也足以引得沿街女子频频驻足回头。

而右侧的男子则年岁稍长，只着着寻常锦袍，身上还裹着一件风裘，却很是低调，几乎要和周围的侍卫融为一体。

若非林栩从前赴宴时见过驸马一眼，今日便断然认不出来，外表如此平和温然的男子便是廖珚的父亲，亦是窦怀生身后最大的靠山。

太子看着沿街少女面色绯红偷看蒋衡的模样，手掌绕起镶金马鞭，笑道：

“所以说蒋大人这张脸，断然不能带他出行，回头看你的女子都要堵到十八里桥去了。早知道，还不如让内监买了送进宫来，我看今日这羊肉汤，却是蒋大人得掏银子了。”

蒋衡闻言，淡淡挑了挑眉。驸马廖千也低低笑出了声。

太子环绕四处，却没寻见众人赞不绝口的那家新开的羊肉汤铺面，正疑惑间，却听见一声清冷的女声，“小心！”

林栩本来站在人群中，却被往来的人潮挤到主道旁，而一对母子亦没站稳，年轻的妇人踉跄几步，便和年幼扎着总角头的孩儿分散开来，小孩忍不住啼哭，正要扑进人群里找妈妈，却被人潮冲散，扑通一声向后摔倒在地。

而下一瞬，便有马队中的一只马蹄高高落下，险些踩到摔倒在地的孩童身上。

而林栩则弯下身子，眼疾手快地将小男孩护在怀中，自己也怀了孩子，自然明白那年轻的妇人仓皇失措的焦急模样。

她低下头，安抚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温言细语地将孩子叫唤给那赶来的妇人手上。而不远处高坐在马上的三人，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却见天光清亮，映得她鬓边细碎的发丝上也落了一缕霜白，衬得肤色愈发冷净如瓷。只见她垂首柔声问着那孩子话，眉眼沉静，一双漆黑的眼瞳中满是疼惜。

太子静静看着面前这一幕，不知不觉便拉紧了缰绳。

许久不见，她却是愈发有为人之妇的端庄秀雅了。明明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藕荷色短襦外衫，却在素雅的面孔上添了一份不染俗气的妩媚。

蒋衡则将太子面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待那弯着身子的女子抬起头来，却见天光掩映，眉眼中满是不输霜雪的冰冷和惊艳。

太子却手中转着缰绳，和抬起眼来的林栩四目相对。

林栩只见他端坐于马上，衣袍未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她看得清楚，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分明神色微动，半晌却未说话，眼底漫上一层未明的暗色。

这还是自三皇子成婚册立太子之后，自己第一次见他。她尚未来得及俯身请安，便见太子轻启薄唇，和蒋衡淡道一声：“走吧。”

说完，几人便再度纵马而行，很快一队人马便消失在了巷尾中。唯余阵阵马蹄扬起的尘灰在空中飞荡。

林栩也怔了一瞬，随即眸光垂落，随着身旁诸人规规矩矩地屈身向太子一行人离去的方向行了礼。历经这番，她心思尚未回转，却听见身后轻快的女声响起，“嫂嫂。”

原来贺妙仪和窦贞也喝完羊肉汤从隔壁的店铺走出来了。见她神情怔忪，窦贞便打趣道，“嫂嫂在想什么？倒像是有心事呢。”

她不知道如今情形该如何跟窦贞提起方才见到蒋衡一事，此事还待细细慢聊才是。贺妙仪和窦贞的兴致甚足，于是她便也收回心思，和她们一道在众多人群熙攘的店铺里逛了起来。

“夫人，您没事吧？”

竹苓小声地在她耳边问道。

林栩抿了抿唇，“无事。只不过当时也不顾不得那么多，没有细想便冲上前去。”

方才那个年轻妇人见到孩子无事，一时便放下心来，只小声地骂骂咧咧便牵着孩子快速离开了，临了连一句道谢都未曾对她说。竹苓瞧着不免生气，但碍于天家贵胄近在咫尺，也不敢声张，这会才敢悄悄安抚她。

几人又逛了一会儿，已是数个时辰过去了。贺妙仪趁着窦贞选胭脂的空档，已经尝了买了糖栗子，糯米团子，芝麻烧饼等各一样，买多的吃不下了，还分给了磐儿和竹苓。

林栩笑着看着几人站在宝珍阁外吃着正欢，而窦贞则在店内精挑细选，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她便随意坐下，没多久，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窦夫人，我家主子见天色将晚，想请您喝杯热茶。还请您随我来。”

回头看去，却见是一位身着灰青短袍，小厮模样的人同她讲话。

模样虽恭敬，却分明由不得她拒绝。

林栩刚要回头向窦贞看去，却见这小厮又道，“主子特意吩咐，请您独自前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