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榭又逢春 第190章 坠湖

她们去了崃宁待了不到半年，便发生朝野震动的大案，更是在出行之初便遇到刺客。如此九死一生，想必他即便远在沐京，定也早便听说了的。

她只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的问出口，一时不免有些怔忡，却也很快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怪自己搬去崃宁，却没有带芳杏在身边。

哪怕是那日雨天午后的茶庐内，他曾神色郑重地告诉她，芳杏此人值得她的信任。

林栩将那绣帕收好放进袖筒里。再度看向周惟衎的双眼时，声音也多了几分泠然：

“我明白周公子是一片好心。只是我毕竟已经嫁入窦家，不宜再和外人多有瓜葛。芳杏聪慧，只不过留在我身边，到底是耽搁了。”

她难得将话说得如此决绝。

她对周惟衎一向心中不忍，即便每每下定决心想要今生与他撇清关系，却总是做不到真的狠下心来。

如今两人站在湖边，明明是久别重逢，但却终究只能用最淡漠的言行来彰显着两人如今的身份有别。

她是下定决心了。

周惟衎身子一动，眉间不知何时也沾染了残瓣的木芙蓉，愈发显得容颜孤寒，整个人笼在冷寂的皑皑霜雪之中。

他勾唇笑起来，眼底却满是失意。

“那时我不知道你走了，还派人送了好些茶叶到芫草居，让你再订花草时丫头给你送过来。”

她没应声，他接着说，“芳杏却来找我，说你搬去了崃宁。还说你不知不觉间被人下了毒，若是她没发觉，你可能早便中毒身亡了……”

她身子轻轻晃了晃。他向前一步，站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

她心底却隐隐开始害怕起来。她有些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你那次说成婚后他待你很好，那为何，连护得你周全如此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到呢？”

林栩看着周惟衎如玉山崩塌般倾颓的神色，一时只觉得又慌又难过。

她一个转身，便想要转身离去，没想到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她整个人转了大半个圈，身子不可抑制地向前倾倒，周惟衎另一只手护着她，将她稳稳当当地护在胸前。

即便隔了一世，当林栩的脸颊久违地，再度触碰到那软如云雾的织云锦时，一时也觉得恍惚起来。

这是曾经她无比熟悉的怀抱。

和同样熟悉的那股沉香混着雪莲，幽幽泛着冷冽的香气。

她怔了片刻，只觉得这一瞬，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前世那段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光里。不管闯了怎样的祸，身后都有周惟衎守着原地等着她，纵着她。

他甚至和前世里一点都没变。还是如此在意着她。

她从前那样依恋他……如今却是连他怀抱里的温度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慌乱间，林栩回过神来，连忙向后退了一大步。她怎能在窦家的后花园内，和她上辈子最爱的人牵扯不清呢……

她来不及解释什么，或是再澄清什么，只觉得脑海内乱成一片，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慌忙便转身向前迈步，可没曾想，那湖边的石头覆着青苔十分细滑，她一个没留神，便向湖边倾倒——

直至侧身跌入湖水中去。

一瞬间，耳边便响起咕嘟咕嘟的水声。

已是深秋，湖水更是冰冷刺骨，她如今还怀有身孕，一时坠入湖水之中去也无比慌乱起来。她瞬时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手脚并用，上下扑腾起来。

她满目苍惶，一时间竟然被吓得呛了好几大口湖水。

湖水冰冷咸腥，让她在水里愈发挣扎着咳嗽起来。

意识模糊之际，耳边又是一阵扑通声，便见一团莹白坠入碧蓝的湖水中。

很快，那团白色接近了她，隔着几片干枯的莲叶，她的身子一下便浮了起来。湖面下有人托举着，很快她便重见天日，贪婪的呼吸着空气起来。

她知道那是周惟衎。

一时间也闭了眼睛，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好不容易被推到沿湖的石头边上。她努力抓着边缘，再加上身下人的托举，很快便爬上了岸。

历经此番，林栩便彻底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分外狼狈，意识已是十分恍惚，只觉得天旋地转，便是双腿双手都觉得疲乏无比，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四周皆是一片模糊。她更是呛了好些水，一直猛烈的咳嗽着，眼皮更是沉得睁也睁不开。

恍惚间好像被一双温热的手掌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这才觉得好受许多，也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那只手轻轻地探了探她的额头。动作十分轻柔。似是感受到她体温和脉搏一切无恙，那只手才停了轻微的颤抖。

林栩只觉得空气间有淡淡的冰山覆雪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手中也像是被人塞了一块什么东西，她来不及看清，便听到紧张急促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我去找人来。留在这里。”

那是周惟衎罕见的急色。

她来不及思索，只能慌乱的点着头。

身后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很快，守在小径路口的竹苓也听见了这边的声响，匆忙赶了过来，她在看到林栩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慌忙便随步跑了过来。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落水了！”

林栩如今身子金贵，她不过看着周惟衎和林栩两个似乎神色尴尬，有话要说的模样便识趣地去守着后花园了，没想到就一小会儿，便出了这么大的事！

若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意外，她也别活了……

而且放眼望去，四周却一个人影也无，那个周公子呢？

竹苓满目急色，一时慌得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慌忙掏出干净帕子给林栩擦净脸庞，正想再唤下人过来，还是林栩喘了口气道：

“无妨，方才是我不慎落水罢了。不必惊扰旁人了。”

正说着，没一会儿花园那头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是齐管事领着两三个护卫和小丫头们来了。

齐管事见到林栩被竹苓扶着站了起来，也好一阵担忧，拱手便要去请祁府医来给她诊脉，林栩不欲声张此事，便轻声推拒了。

只见齐管事身边的小丫头说，方才是一位宾客模样的公子身边的小厮焦急地唤了人来，说是听见花园这边传来了呼救声，她们这才去请了齐管事，慌忙赶过来的。

她方才和周惟衎独处之时，发生了落水之事，即便周惟衎当即便将自己救起，但若是被窦府其他人看见，怕是无人论如何都再也洗不清了。

所以周惟衎才只能悄然离去，再唤下人来吧。

得了林栩的吩咐，齐管事也只好吩咐几个小丫头扶着林栩，一路送回了别院。秦嬷嬷自是惊讶不已，又连忙让人打了热水，让她清洗干净。

饶是如今终于平安无虞，林栩忆及在水里的恐惧，也心中一阵后怕。她到底还是在周惟衎面前太过紧张，一时慌不择路了……

待竹苓和绒薇给自己拿着干净的布巾擦完身子，又换过一身整洁淡雅的兰花底褙子，这才趁着殿内无人时，看着方才周惟衎塞给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串极为古朴素静的楠木手串，珠粒莹黑明亮，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珠串末尾缀着一小节红线尾结，尾结后还系着一粒暗金莲味的佛头。

分明是礼佛之人才用的念珠。

周惟衎，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她居然从不知道。

来不及细想，秦嬷嬷便掀起帘子，端来了一碗才温好的祛寒药。林栩将那串念珠放进自己窗边的梨木妆奁中收好，小口小口的将药汤喝完。

所幸她通些水性，湖水也并不深，喝了药很快便发散了汗，身子也无甚大碍。

不过折腾了这么一出，已是巳时末了，正礼应当也快要开始了。

竹苓原本还想劝着林栩再歇息一会儿，但林栩到底心系窦贞，这又是她一生仅此一次的大礼，便还是喝过药，又吃了两粒果铺压压苦味儿，便强撑着前去正堂了。

果然，堂内早已是宾客盈门，人头攒动。

厅内早便布置完备，香案上悠悠焚着再淡雅不过的合香，绛纱幕帐垂在四周，而窦贞已经换好衣衫，一袭再素雅不过的素罗锦裙，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从帘后走了出来。

林栩在厅末坐下，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沐京有头有脸的权贵，她更是看见了好几个熟识的面孔。

远处，身着紫金团花簇锦褙子，满头华贵的恭郡王妃站在前侧，身侧则是穿着一袭霁青色罗云流霞裙的恭郡王府的四小姐。

她二人便是今日为窦贞来压场子的正宾和赞者。

林栩不知道白氏背后到底暗自下了多少功夫，才能将素来眼高于顶、气势凌人的恭郡王妃请来。不过，看着白氏在人群中满面笑容的模样，也知道她定然是对此十分满意的。

而厅内坐着的，还有不少林栩相熟的故人。

宋皎灵一袭青色长裙，坐在角落里淡淡的喝着茶，身边不远处，则是上次有过短暂一面之缘的宋二小姐宋希妍和一向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的邓檀玉以及金婉芝。自是各个仪容华贵，月貌花容。

而坐在一众宾客之首的，则是一位身着盘着高髻，穿着一身鸾尾云金妆花褙子，内衬绣凤罗襦的年轻妇人。端的是端庄清贵，无上尊荣。那便是两个月前刚入主东宫的，当朝太子妃——

寿安县主苗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