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榭又逢春 第159章 刺杀

似是察觉到林栩看着他的目光，窦言洵偏过头来，抬起眼帘。

分明是在问她。

林栩四下环顾，而后压低语调，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这家店分明有问题！”

“何以见得？”

她刚想提醒窦言洵放下茶盏，便见他抿了口茶。

林栩不禁十分无奈，接着道：

“这茶肆开在半山处，方才行来，附近并无屋宅，可见不会有寻常百姓在这喝茶，店里坐着的应当多为赶山路前来避雨之人。可你看他们，衣衫干净并无半点雨渍，今日这雨，从早晨便开始下，身上无半点儿被淋湿的迹象，则说明他们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不为避雨，那长久坐在店中，想必只有一种可能——”

林栩一边低声说着，却见窦言洵闻言，神态依旧十分镇定，她心头猛地一跳，脱口而出道：“你也有问题！”

她震惊地看着窦言洵，想要从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中窥见些什么，却见窦言洵缓缓将手中茶杯放下，与此同时，窗外骤然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那竟是拔剑出鞘的声音！听其声响，甚至显然并非一把剑，光是“锃——”的颤鸣，她就听见了数声不止。

林栩又惊又怕，身后的竹苓和绒薇更是忍不住低声惊叫起来，一时间，她根本看不清楚窗外翻进来什么，便见原本坐在店内的那几人忽然纷纷站了起来，更是各个面露狠色，他们从凳子下拿出早已藏好的锋利短刃，冲上前去便和那几个翻窗进来的黑衣人打斗起来。

而那老店家和店小二，显然早已提前知晓，正十分害怕的躲到酒柜后面瑟缩着。

而身侧的窦言洵，依旧泰然自若的喝着茶。

店里坐着的这些人，难道都是他的手下，提前便得了消息，在这里埋伏好的？

那窗外闯进来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为了什么？

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看这些黑衣人个个身形彪炳，显然是直奔窦言洵他们而来。奈何店内早已等候的人身手亦十分了得，那群刺客苦苦搏斗，却根本近不了身。

而那马师爷，亦好像早已知晓此事，弯身向窦言洵一拱手，摇头赞叹道：

“窦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学生敬服。”

眼前的打斗激烈异常，人人面露残忍的杀意。

林栩坐在窦言洵身边，眼看满地碎片、血迹，不由得有些害怕。

不过片刻间，那群黑衣人便都身中数道伤口，眼见打不过，一个身形稍小一些的翻窗便要跑，而之前一直坐在店里吃胡饼的大汉见状便要向前不依不舍地追去，却听见窦言洵淡淡开口道：

“任他去吧，不必再追。”

大汉于是便停下来，只是将还活着的几人制服在地。

马师爷面露不解，“大人何必要留个活口？”

窦言洵终于喝完了那碗茶，他抬起头来，声音很快便淹没在窗外的瓢泼雨声中。

“总得要有人通风报信，让幕后之人知道胆敢谋害我的下场。”

马师爷闻言摇了摇头，眼见又要开始赞叹窦言洵，林栩站起身来，看向那几个被擒于刀下之人，高声问道：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行刺？”

为首的黑衣人自然铁青着脸不肯说。

却见持着刀的大汉眼睛眨都不眨，只一个抬手，那黑衣人便被割下一只右耳来。霎时间只听见哀叫一声，那人的伤口血流如注，猩红的血渍更是喷溅到了旁边人的身上。

饶是林栩站的远，也闻见了血腥味。

黑衣人自然开始害怕，当即不停哀求告饶，更是一个劲儿地拱着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是受了一位官家的指使，今日前来，目的却不是取窦大人的姓名，那人交代了，窦大人只需受轻伤流血即可，但小的们真正目的……却是要取窦夫人的性命……”

居然是来杀她的！林栩心头一颤。

这群人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她又和谁有如此冤仇？

窦言洵对那大汉道：

“此人还有隐瞒，带下去审。我夫人心慈，见不得这些。”

大汉点了点头，很快便领着人将还活着的几人带了下去。

店家很快就双手发抖地又端来一盘茶水和粟米蒸饼。“窦大人请用。”

可眼下林栩早已没了胃口。她低眉看着杯中茶水涟漪，满腹惊疑尚未平定，连带着身侧的竹苓、绒薇两个也是被方才的血腥场面吓得面色发白。这是她们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

林栩想了想，看向窦言洵：“你可知道这些人的幕后主使是谁？”

他今日实在淡定的过分了。

窦言洵眼底缓缓浮起一层担忧，先前眉眼中藏着的森森寒意如今在看向她时，神色也柔和下来。

“只是猜测而已。”

再细问时，他却不肯说了。

林栩只得握着茶碗，历经方才生死，她只觉得浑身缀满冷意，窗外显然正在严刑逼供，但有了窦言洵方才的吩咐，大堂内却听不到一点儿风声，只能时不时看见飞溅起来的血迹。

林栩不愿再去想，便闭上眼睛。

又过了片刻，那大汉终于再度走了进来。只见他脸颊处也沾染了半丝血迹，走到她和窦言洵面前，拱手道：

“启禀大人，小人已盘问清楚，他们这伙人是平日里盘踞在半山腰处的山贼，平日里专门以抢劫商号镖局为生，有时没钱了也做些买凶杀人之事。”

大汉顿了顿，似乎犹豫几分，却还是开口道：

“而这回他们则是受雇于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样子是官家里的丫鬟，不知道姓名，单眼皮，身形低矮，只知道别人唤她珍姑姑……”

林栩眉心一跳。脑海中便回忆起平日里福珍在府里朝她请安微笑的模样。

竟然是福珍……

难道说，今日要雇凶杀她的，竟然是白氏么？

窦言洵淡淡地听着，面色却丝毫未见惊诧。想必他先前不肯言明的猜测便也是如此。

即便知道白氏不喜欢自己，但当她亲耳听见白氏竟不惜买凶想要除掉她，林栩不禁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嫁出去一个福琏到崃宁监视他们还不够，非要做到杀人灭口这般地步，她才会安心么？只是，为何白氏竟对自己起了杀心？

窦言洵明白她不好受，便伸手覆上她的手心。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右掌心还有半圈淡淡的疤痕，如今已经快要看不出了，那是从前七夕兰夜时，她留下的齿痕。

他轻抚她冰凉的手背，历经方才那一下，她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白氏虽忌惮我，但如今除掉我却远不如利用我为窦家谋取地位划算。她自然不会如此愚蠢。而因为升迁这件事，她到底心中嫉恨，不是她的儿子占了上风，又不愿别院自此脱离了她的掌控，于是才将刀口偏向了你……”

他的体温自掌心传来，令她心神渐渐安定不少。

“起初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上次因公来东崃镇时，我在这家店歇过脚。夫人实在聪慧，你刚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起了思量，而你想的，其实丝毫不错。这里地处要塞，是前往崃宁官路的必经之路。我当时便想，若是有人要对我下手，那么趁交接还未发生，我去往崃宁的路上，下手便最为方便不过。”

林栩静静听着，却清楚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漏洞，抬起眼迫向他。

“——也就是说，上次来东崃镇时，你便知道了自己会要来崃宁任职？”

他竟然那样早便开始布局了。

即便她已经知道他早有隐瞒，但却也没想到窦言洵会对仕途如此上心。听闻从前他一直是无心朝野，窦家几次三番要催他入仕的，他都不肯的。他是从何时改变的？

好像猜出了她在想什么，窦言洵的神情毫无闪躲：

“也不是，原本只有五分胜算而已。”

他顿了顿，握着她的手紧了些，接着道：

“如今我并非孤身一人，如果没有这些权力，我便无法护你周全。”

林栩难以抑制心中悸动，只能匆匆移开目光。他望着她时神情满是珍惜和柔情，一时让她竟有些难以适应。更何况，四处还有师爷，家丁等人，她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

“那这些先前在店里伪装成顾客的人，都是你的手下么？”她便转过话题。其实还有半句没有问出口。她很疑惑他还没上任，手下为何便有了这样多的人手，而且个个身手不凡。

涉及到这些问题，窦言洵往往便不肯说了。果然，他神色一黯，随即轻声道：“可以这样理解。”

待雨势终于减轻了些，他们的茶已用尽，还剩下的几个山匪也被捆好了，尽管店家推脱不要，窦言洵身边的小吏还是在桌上留了几块沉甸甸的银两，足够这间茶馆一年的收成。

整顿停当后，他们便再度启程，一路慢行，终于在天黑前到了崃宁县城内。

与遍地江南水榭的沐京不同，崃宁有东崃山相隔，即便已值夏日，日暮时分却也多了些寒凉。

崃宁依山傍水，县城虽小，却有条护城河，名为青螺，跨河建了座石头桥，桥洞下间歇有渔人摇橹而过。傍晚时分，沿岸两侧已十分热闹，因为地处南北要冲，民俗也与沐京不尽相同，林栩透过帘子向外望，不免觉得稀奇。

只见沿街的屋宅支起雕花槅扇，时不时有走贩挑着货担高声吆喝着叫卖，街巷中还飘着饭菜的香气。

即便他们路上耽搁了些时辰，如今已过日暮，但那座石头桥之后，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早有一队人马站在桥后。

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是来为窦言洵接风洗尘的崃宁县丞以及当地的百姓们。

而窦言洵坐在马车里，并没有半点儿紧张，依旧如白日那般淡然。很快，便有人来请他，窦言洵戴上官帽，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马车走了下来，即便林栩坐在车中，依然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

礼乐班吹奏着吉乐，县丞领着一班衙役在此早已等候了许久，慌忙堆起笑，上前拜迎窦言洵。

而林栩在马车中看着他的背影，绿袍银带，尽显风华。整个人站在那里，自是挺拔修长，却又有着独一份的卓然之气。若从前他的容貌因为过分英隽而散发着一些不羁的味道，如今有了官袍加身，举手投足间却平添许多唯有历经多年沉浮方才生出的沉稳。

他分明已经和最初自己认识的那个纨绔，那个沐京城人人口中裘马轻狂、不思进取之人而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