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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榭又逢春 第10章 诉说

作者:只昔遥遥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8-07 01:34:52 来源:文学城

漪兰苑内。

齐霜儿头疼得紧,身旁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丫鬟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按着头,时不时瞥一眼她的神情。

殿内尚还跪着一人,在沉水香袅袅的烟雾中一袭素净的浅绿小衫愈发衬的气质出众,齐氏眼皮抬也不抬,只是半倚在贵妃榻上。

澜月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见齐氏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也就更不敢动,一双膝盖已经跪得生疼,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齐氏刚要开口,按头的小丫头便被吓了一哆嗦,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滞,慌忙向齐氏看去。

齐霜儿叹口气,自打醉枝死了之后,她身边都是些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胆子一个比一个小,看着就令人心烦。她摆了摆手,示意按头的小丫头退下,这才看着面前一直跪着的澜月,冷言问道:

“老爷可还说了什么?”

澜月低着头,墨黑般浓厚的发丝垂在脑后,跪得时间久了,耳鬓和额头都已生出细密的汗。她小声道:“回齐夫人,老爷问我年岁多少,可曾读过书,除了女红可还会些什么,奴婢都是一五一十按您的教导说了,老爷也不再过问些什么。”

“今早老爷可曾赐汤?”

澜月声音轻了几分,“回齐夫人,今天一早赵嬷嬷便端了避子汤来,奴婢已经喝过了。”

齐氏斜睨着那几乎要摇摇欲坠的人,眼神中多了几份恨意。

若不是因为林栩,她又何苦将别的女人送上老爷的床!

林栩,平日里扮猪吃老虎也就罢了,自己竟也被她那无辜副样子给蒙蔽了,还以为真如外界所言是个蠢笨的。没想到雪蒿粉之事不仅被她发现了,还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醉枝,这分明是在给自己敲警钟。说不定......她正伺机而动要将自己也料理了,她如何能不害怕!

而且林甫一贯疼爱这个女儿,若是知道自己曾意图谋害林栩,这个家她怕是也呆不下去了......总之,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个林栩灭口,不然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就全都要化为泡影了。

前些日子,自己在房中被她寻了理由拘了好些时候,等再出来时林栩竟然已经入宫去宗学堂上学去了。平日里她房中的那些人看护得也很紧,自己悄悄安排丫头探过,说是密不透风......究竟如何才能寻到机会下手?

想到这些,齐氏心中就不免一阵烦乱。

好在如今澜月也成了通房,那便不愁吹不了耳边风。大不了,自己再鼓动鼓动让老爷早日将林栩嫁了,反正她那日不是说早就有想嫁之人么?到时候,自己若是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老爷又没有继室,只需再蛰伏两年,还怕在这林家没有地位么?

至于澜月么......反正自己也盘算好了,一旦哪日这小蹄子有了孩子,她便将孩子抱过来养,去母留子,经久不衰的好法子罢了。

齐氏又看了眼柔弱清秀的澜月,只觉得自己的头风好像又加重许多。

.

林栩走进书房拿字帖时,林甫刚下朝回来,一身官服还未来得及换。脸色有些疲累,风尘仆仆。

今日朝堂之上几名言官与丞相起了争执,言官一向抓住问题便喋喋不休,而赵丞相手握重权,又岂是好相与的?平日很快便结束的早朝今日硬是被这群言官拖到现在,临了也没吵出个结果。不过看肃帝的神色倒是恹恹如常。皇帝心思深沉,或许心中早已下了定夺。

他平日里虽然负责人员擢选,但实际上并未卷入派系党羽之争,只是按部就班的做自己份内之事。如今赵相把持朝政,林甫心里却隐约觉得,肃帝那副冷淡的面庞像是忍耐许久了。

林栩倒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自送她入宫进学后,见多了小姑娘满面严肃的样子,倒是很久没见到这幅笑颜了。林甫瞬时心情大好,忍不住问道:“最近课业如何?”

林栩倒仍含着笑:“先生之前教了《左传》与《公羊传》,最近在学《中庸》和时论。”

林甫十分努力才勉强维持严肃的神情,实则内心很是欣慰。

他幼年师从沐京大儒,十九岁便中进士,若非双亲接连去世连着丁忧六年,在朝堂绝非只是如今的尚书右丞之位。不过他本人权欲心不重,在其位便谋其事,将官职内的事一件件做好便是,当年林老太太还在时也是如此要求他的。

林栩这些年的“丰功伟绩”几乎都要让他不敢再有奢求,只希望女儿平安快乐长大,都快忘了幼时的她也是十分聪颖,能在梁霜予怀中奶声奶气地背完整首《临江仙》的。林栩近日一副乖巧模样,每日勤学,让他一颗老父亲的心又飘了几分。

“你能静心求学,为父很是欣慰。不过切不可劳累过度,若是觉得身子疲惫,我让厨房每日给你做些汤补。”

“多谢父亲挂念,不过齐姨娘之前总给我多做好些菜肴,甜食吃多了我总是发晕,也会长肉的。”

她半歪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娇憨,“如今咱们家中人烟稀薄,厨房每日做饭都不好拿捏量。我看一同进学的同窗家中都有兄弟姐妹相伴,若是我也能有个妹妹或弟弟,一起进学,应该会热闹许多吧。”

林甫的心微微一动,他何尝听不懂女儿的意思?

倘若霜予还在的话......

可惜他的发妻,七年前就走了。走的时候一声不响,连最后一眼他都错过了......如果当年自己守在她身边的话,是不是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生死离别了?

已逾而立之年的林甫缓缓闭上眼睛,喉咙不禁有些发涩:“你娘亲去世之后我一直不愿再娶,你便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林栩望着面前面露忧痛的父亲,柔声道:

“我知父亲对母亲一片真心,哪怕是前几年外祖亲自写信让您续弦您都一口回绝了。母亲在九泉之下得您真心,想必也会十分感怀。只是往事已如云烟,如果府中能再添一个弟弟或妹妹的话,有了承欢膝下的乐事,您也会慢慢走出来的。”

林甫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这个平日里最乖张不懂事的女儿来劝说自己,不免有些动容。

“齐氏身世低微,我也知道是无法将她抬成继室的,我也从没动过这样的心。”

林栩面露了然之色:“那父亲便好好择选一位家世清白、人品过关女子娶为继室,女儿自会全力支持您。”

林栩走后,林甫看着书架上一个已经有些泛黄的竹笔筒怔怔出神。

那是霜予在世时亲手为他做的。从前与发妻的往事都如画卷般在他眼前逐一展开——

接亲之日的欢喜,成婚后的琴瑟和鸣,霜予怀孕时身体浮肿,他便放下书卷为她捏着肩膀;生产那日清晨她面露欣喜之色,高兴地说,“甫郎,我昨夜梦见一对黄鹂鸟儿在枝桠上冲着我唱歌,叽叽喳喳很是可爱,我们的孩子就叫栩栩可好?”

七年了,那个人去了七年了。

独留他一个人在世间,守着他们唯一的孩子。有时他看着那副神似她的面孔,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还是会有些心中隐痛,所以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将她唯一留给他的女儿捧在手心上宠......

如今,他们的女儿懂事多了,竟自己要求找先生读书进学了。从前的欺负邻里的小霸王一点点沉静下来,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越来越像她了。

.

夏日渐长,院子中蝉鸣不绝。林栩穿了件极薄的深烟色豪州轻纱,靠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络子。

头顶处偶尔传来两只鹦鹉的啾叽声,小家伙的羽毛已经完全长出来了,小红更为活泼,一张嘴很少有闲暇的时候,小灰则沉稳许多,每天起来便啄米粒儿吃,然后酒足饭饱梳理羽毛,直到每根羽毛都梳理的整洁分明才又闭起眼睛养神,和小红相比品行很是高洁。

前世林栩最不喜欢做女红,连端端正正坐好一刻钟都算是种惩罚。到了如今,性子沉稳许多,也开始找些寻常女孩子爱做的事情打发时间。有时候会拿起针线绣些花样,有时候会拿着字帖练练字——有次林栩兴致勃勃的绣了鸳鸯戏水的花样,却被梁徵元误以为是一对胖头大鹅,她便整整三天没理会过他。

但她的字,却越来越进益了。

七岁前,梁霜予手把手教她写字,写的是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如今再拾笔墨,兼之每日受傅笙的教导,她的字渐渐握笔有力起来,字迹有时倒能看出些颜柳之风了。

晴芜自上次一事后,倒是对林栩衷心一片。但每日将自家小姐的行径看在眼里,总是欲言又止。直到看见林栩又在拿着帕子绣那对鸳鸯,她才终于忍不住轻声道:

“其实......若是小姐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窦二公子,奴婢便是不得不言了。”

林栩停下手中的针线,不解地看向微露心疼神色的晴芜。

“奴婢听闻窦二公子风流难改,小姐未必就需要做这些来讨那人的欢心,哪怕您心悦的是窦家大公子,奴婢都会觉得小姐的努力不会白费啊......”

林栩忍不住轻咳一声。

......他窦言洵的名声便这样差么?

倒和从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了——都是被众人嫌恶之人。这样想着,林栩倒觉得有几分好笑。晴芜将那抹笑意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家小姐俨然是被爱冲昏头脑,情难自拔了。

林栩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鸳鸯戏水花样怔怔出神。

其实决定要用这样的办法接近窦家,也是无奈之举。她一介女流,纵然大昱民风再开化,也不能单枪匹马地冲到人家大门前扬言要报仇雪恨吧?以婚嫁为诱饵,实在是她当时能想到最快、最不露痕迹的办法了。

不过是以身试险,嫁给仇人之子而已。何况她已经死过一回,什么都不会再怕了。

但为何选窦言洵,其实也是存了几分私心的。

前世她与窦家接触不多,只听闻长子窦言舟的妻子祖上是塞北望族,成婚那日排场十足,依稀记得是沐京历来最为盛大的喜事之一。但窦言洵在她的记忆里,虽然花心风流,却一直未曾娶亲。至少在她死之前是这样的。

而且在林栩眼中,他没有外人讲述的那般不羁。或许是儿时的一面之缘,自己曾见过他的悲怆与落寞,又或许是近看向那人眼眸时,总觉得有几分深意在里面。

——那种她暂时无从窥探,却依然能感受到寒如深渊,深不见底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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