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父上门,带来一个消息——
简母死了。
上吊自杀。
简牍小脸煞白,四肢发软地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回门时的一幕幕,失了魂似的,双手不自然地哆嗦,“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才是妹妹的目标,简母虽然偏心他,但没做过对不起妹妹的事。
怎么他活着,简母却死了?
迟来一步的江修筠推着轮椅进来,到简牍的身边,投以担忧的眼神,不算温暖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牢牢圈住,给予安慰。
简牍漆黑的瞳孔有些失焦,喃喃道:“临走前,娘还说,等秋天,后头的桂花树成熟了,就用棍子打下来给我做桂花糕吃……”
江修筠搂着自家失魂落魄的夫人,肩膀上的的衣服颜色深了一片,湿哒哒地充满苦涩,心也跟着揪成一团,胸口沉闷地发痛。
他问简父具体的事情经过。
短短几天内,丧女又丧妻的简父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粗布短衫下,不是很健壮的脊背佝偻着,脸埋进掌心,气息颓然。
头七有个禁忌,亲人准备好一顿饭,摆在供桌上,烧完纸钱后一定要回避,不然鬼魂回来,见到自己的亲人,有了念想,就不愿意走了。
所以昨晚他早早上床休息,被子一蒙就睡着了,后半夜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简母有没有回屋过,只知道今天早上醒来,身侧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一开始,他还以为简母是早早起床,在厨房忙活。
于是他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就趿拉着布鞋,挠挠脑袋去找人。
厨房里整整齐齐,没有半点烟火气,简父不由纳闷道:“奇怪,人不在这,跑哪去了?”
他掀开锅盖,拿起吃剩的馒头,边走边吃,准备出去找人,结果走到大堂,刚撩开眼皮,人就傻了。
咬了半口的馒头掉在地上,滚落两圈沾满灰尘。
简母直挺挺地吊在房梁上,身体已经硬了,脖子上勒着自个的腰带,脸色灰败,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不见任何挣扎的痕迹,脚尖伸直并拢,小幅度地荡来荡去。
像随风飘荡的芦苇。
*
简母的丧事选择了风光大葬。
简牍想动用自己的小金库——江修筠送他的那些金元宝。
被江修筠拒绝了,他单手将打开的木匣按了回去,指尖漫不经心地一下下挑弄着锁扣。
“给你的就是你的,好好放着,你到底有多不信任你的相公,这种事还不需要你出钱……”
江修筠声音越来越小,他把装满金元宝的木匣重新放进简牍怀中,偏头亲了亲简牍的额角,讨论葬礼的细节。
到了下葬这天。
除了简家人和江修筠外,还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江修筠看着他们摆放陪葬品,被乌云遮掩的光线不太刺眼,他却半眯起眼睛,问道:“大哥怎么来了?”
江鸿羽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把视线投向同一个方向,更具体点,是同一个人身上。
滚烫炽热,毫不遮掩,语气轻佻,“怎么?我不能来?”
江修筠摇头,“当然不是,腿长在你身上,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我记得你今天是要去江南的吧,再不走的话,开船的时辰就要耽误了,”
江鸿羽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就让他们等着,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大哥心里有数就好。”
江修筠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发现江鸿羽还在盯着自己的夫人看,脸颊轻微抽了抽,心中暗自冷笑一声,呵,真当我是死的吗?
“夫人!”他张嘴喊了一声。
简牍依旧在忙活,没有回他,神情悲伤,头上戴着白布,一身简洁的丧服,腰线处有些松垮,动作间勾勒出的腰比旁人细了一圈,晶莹剔透的汗珠从额角滑落,让人想用唇舌一点点舔干净。
江鸿羽见简牍没搭理他,心情有股说不出的愉悦,像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水,浑身舒畅,看似关心实则嘲讽道:“弟媳好像没听见,要不我去帮你喊他?”
说着,就准备迈步走过去,想借机接近,图谋不轨。
“不用。”江修筠语气笃定。
江鸿羽收回抬起一半的脚,嗤笑一声,装,接着装,简牍现在回头我就是乌龟王八!
然后简牍就回头了。
江鸿羽:“……”
简牍提起衣摆,越过一座座小土包,快步跑到江修筠身边,满心满眼貌似只装满了他一个人,看不见别人。
因为跑得太急,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到脖颈都透着汗涔涔的粉意,仅仅只是靠近,都能感受到那股甜腻的湿黏。
“相公,你喊我啊?”
江修筠从怀里拿出手帕,帮他擦拭额头的汗和泥,摘掉头顶的纸屑,温声说道:“大哥刚刚一直在看你,可能觉得你有哪里不妥,所以我把你喊过来,让他仔细瞧瞧。”
江鸿羽眼皮一抖,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捅出来,旋即故作镇定。
“修筠怕是看错了,我只是觉得那处的景色更好,一时看入了神。”
江修筠了然地点头,“那是我误会了,大哥的红颜知己还呆在醉香楼,怎么会对一个男子,一个有夫之夫,还是自己弟媳的人感兴趣呢?是我狭隘了。”
每说一句,江鸿羽的脸就难看一分,捏着玉佩的手死死攥紧,手背凸出性感的青筋,心脏仿佛被射了好几箭,刺得鲜血淋漓。
江修筠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失态,继续说道:“希望大哥能原谅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太珍惜我的夫人,老担心他被那些烦人的苍蝇纠缠,难免草木皆兵。”
“所以连我这个大哥也防?”
江鸿羽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拍拍江修筠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眼神却瞥向简牍。
用只能让江修筠听见的音量开口,“再说了,我要是真想抢,你拦得住吗?你拿什么跟我比?江家亲生血脉的身份?还是你这破烂不堪的病躯?”
语罢,挺直腰背,后撤出一步距离,用正常声音道:“到底是年纪小,考虑事情不周全。”
一副成熟的姿态和语气,没把江修筠放在眼里,觉得跟自己不在一个层次。
对于江鸿羽的话,江修筠反应出奇的平静,他没有开口争执,也没有跟自己的夫人告状。
而是当着自己大哥的面,跟简牍交换了一个绵长到快要窒息的吻,他如同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拼尽全力地索取空气。
江鸿羽咬牙切齿,偏偏还无法移开目光,他甚至还转身遮挡,避免被人注意到。
视线紧紧黏在了简牍脸上,看他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喘‖息,将他每寸微妙的情绪变化印在心底,刻在灵魂深处。
简牍挣扎开后,低声叱责江修筠不看场合,怒气冲冲地走了,临走前还瞪了江鸿羽一眼。
都怪这个人,没事跑过来干什么?!
江鸿羽被迁怒,满腔委屈无法言说。
江修筠抿紧被简牍咬出血的下唇,舌尖重重地抵住伤口,将弥漫的血丝吞咽,眼眸幽深。
“大哥,你问我凭什么?”江修筠笑意扩大,眉目舒展,病弱阴翳的气质散开,这都是简牍给他的,“就凭我的夫人心悦我,离不开我,他对我的纵容就是我的底气。”
他双手交叠搭在腹部,看着江鸿羽,明明是仰视的角度,气场却不落下风,“大哥该走了,身上的伤没好全,就别犯错跪祠堂了。”
江鸿羽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江家他要。
人,他也要!
*
简母下葬后,一切重新恢复往常。
简父搬到简家大儿子那住,每天都出去钓鱼,傍晚提着空荡荡的木桶回来,没再为了面子去集市买鱼,因为那个会跟他笑骂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生活还是得往下过。
简牍也适应了江家的生活,每次出门都避免去水面,倒也一切正常,只是半夜时不时会梦魇,梦境内容记不清楚,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浪潮。
一个月后。
去江南的人回来了。
但江鸿羽却没有回来。
江鸿羽的贴身小厮跪在地上,害怕地瑟瑟发抖,“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就是回来的时候,我们遇见了水匪,他们一共有六十几个人,大少爷说破财免灾,愿意交过路费。”
“那伙人也答应了,可等我们付了银两,又突然反悔,拿刀冲了上来,死了好几个护卫,大少爷知道这批货我们护不住,就让我们跳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少爷被他们砍了一刀,掉进水里,没再浮上来……”
“废物!”
江老爷挥臂扫落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裂成好几瓣,茶水浸湿了袖口,呵斥道。
也不知是说下人废物,没保护好大少爷。
还是说江鸿羽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贴身小厮身形一颤,嘴皮子哆嗦地小声问道:“那,还要不要加派人手寻找大少爷?”
江老爷疲惫地合上眼眸,挥挥手,“找吧,找得到就找,找不到算他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