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昭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云锦城的街头。
这已是第二天了。
慕容昭昭不知怎么才能活下去。
她又饥,又饿,又累,又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右腿骨折了。
走路只能先迈开左脚,再慢慢抬起右腿,沉重地往前拖行。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会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
慕容昭昭选择了这么做。
在多云的午后,气温不是太高,城东的墟市上人来人往,她在茶摊前的一小块空地上坐了下来。
她卷起袖子和裤腿,故意将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淤伤展露在大众视野内。
她垂着头,将脸埋在膝盖里,“行行好.......”声音很微弱,被嘈杂的人声完全盖过去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慕容昭昭咬了咬牙,她要活下去,她得活下去,用何种方法也好,何种手段也罢。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她抬起头,逐渐提高自己的声量。
“我是个可怜的孤女,自幼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
“我本是良家女儿,只因爹爹好赌,欠了大耳窿,便将我卖到青楼,我趁着看守的不备,逃了出来......”
“继母苛待,将我赶出了家门......”
“遇见薄情渣男,他背着我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发现后与他争执,他竟打断了我的一条腿......”
“......”
慕容昭昭开始编造故事,越编越多,越编越离奇。
这番卖惨表演果然颇有成效,很快就有路人朝她扔来几枚铜板。
自从有人带头,便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人向慕容昭昭施舍。
正当她的乞讨事业渐入佳境之际,一个人蓦地闯入,一把将她手中的铜钱打飞了出去。
“去!哪来的女叫花子,敢在老子的地盘上要饭!”来者也是一个乞丐。
“钱,我的钱!”慕容昭昭趴在地上,疯了一般想捡回刚刚掉落在地的铜钱,手却被一只穿着破烂草鞋的脏脚死死踩住。
“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的?!再不滚,把你的手也剁掉!”
慕容昭昭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不过她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是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也得有门路才行。
第五天。
她似忘记了身上的所有疼痛,只有一阵空虚。
空虚感来自她的小腹,准确点来讲,是胃部。
像一个洞,一个黑黑的洞,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
她终于了解饥饿是种什么样的体会了。
为了活下去,慕容昭昭学会了像狗一样觅食。
她会趁着摊贩不注意的时候,偷吃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剩菜。
而这种机会总是不多的,因为摊主见了会将她赶走。
为什么这些小摊贩连些剩饭剩菜都不肯施舍呢?
因为剩饭剩菜会被收集到潲水桶里,而每日会有人来收潲水。
潲水,在他们眼中就是真金白银。
今天,慕容昭昭混进了城东墟市的人流中。
她当然不是来乞讨的,此地是花喇子帮的地盘,想在这里乞讨必须经过他们的同意。
她是来摸别人荷包的,这儿人来人往,就算丢失了什么一时也发现不了,更不容易抓到肇事者。
慕容昭昭并不为此感到羞愧,一个人如果快要饿死了,那么她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能被原谅。
偷窃这等事远比她预想中的要艰难,她试了好几次都未能得手,其中一次更是险些暴露,吓得她心脏砰砰直跳。
不过,倒是无意中听到了一条消息。
城东王员外今天要开棚施粥。
慕容昭昭拖着一条瘸腿,抵达王府门前时,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她戴着一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斗笠,压下帽檐,遮掩住面目。
她害怕被王府上的人认出,到时别说领不到赈济,怕是还要挨一顿毒打。
整个云锦城的贫民仿佛都涌到了这里,人人高举着碗盘,拼命往前推挤,家丁站在一旁,手中的鞭子噼啪作响,抽在那些插队的人身上。
很不凑巧,她来的时候已太晚了,等她终于挤到前面时,粥已经发完了。
慕容昭昭看着镬里粘着的米粒,不禁咽了咽口水。
施粥的人看她可怜,拿了两个馍馍给她。
馍馍是黄色的,由糜子面和黍子面做成,里面还裹着枣泥,一个有拳头那么大。
慕容昭昭立刻狼吞虎咽下一个,吃完后,她还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
另一个,则被她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中,她要留着慢慢吃。
就在这时,街口突然传来一声马嘶声,一辆马车向慕容昭昭的方向疾驰而来。
这是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车身由上好的楠木制成,四角挂着流苏,车帘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样。
只见马车一路横冲直撞,许多行人避让不及,纷纷跌倒,哀嚎声连连。
慕容昭昭也被这场混乱波及到了,她本就腿脚不便,被惊扰的人群一冲,立时不稳,摔倒在地,踹在怀里的那个馍馍,也从衣襟里滚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掉在前面一个挑粪工被撞翻后溅出的一滩粪水里。
慕容昭昭趴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泡在粪水里的馍馍,那是她最后的食物了。
肇事的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车夫飞身下马,对身后因他导致的一片混乱充耳不闻,径直走到车厢边,恭敬地掀开了帘子。
从车厢里下来的是一个身着锦衣的青年,长着一张马脸,神色却带着几分倨傲。
王府里出来了个管家装扮的胖子,正是那天招慕容昭昭进来的赵管家,只见他躬着身子抢步上前,满脸堆笑,显然青年是他们尊贵的客人。
慕容昭昭全然不觉周遭发生的事,目光死死集中在那块沾了屎的馍馍上,她一言不发,缓缓将它从粪水中捡了起来,撕掉外层的馍皮,咬下一口。
苦,满嘴都是苦涩,她细细嚼着,艰难地咽下。
就在她准备咬第二口时,一只厚实而有力的大手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一看,竟是那天带着她到王府的樵夫。
“姑娘,我们分别才几日,你、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慕容昭昭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一下扑到了樵夫的怀中。
樵夫将慕容昭昭带回了自己的家。
他的家位于云锦城外一座山的山脚下,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顶铺着厚厚的干草,墙壁是泥土和木头混合筑成的,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方桌和几个小凳子。
樵夫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递给慕容昭昭,“姑娘,先喝口水吧。
慕容昭昭接过,却没有马上喝,只是呆呆地看着瓢中自己的倒影。
“姑娘,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樵夫试探着问道。
“......我、我不知道。”良久,慕容昭昭才抬起那双失去光泽的眸子,细细声说道。
“姑娘,”樵夫说道,“你看,我孤身一人,无父无母,你也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若是....若你不嫌弃我粗鄙,不如就嫁给我,做我的婆娘。我虽穷,但有一身力气,保管不会让你再挨饿受冻。”
慕容昭昭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嫁给你?嫁给一个足以做我父亲的男人?
樵夫还在憨憨地笑着,等待她的答复,慕容昭昭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他的幻想。
见慕容昭昭不语,“......姑娘,”樵夫还以为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害羞,于是更加更加殷勤地说道,“姑娘,你别害怕,我知道咱们萍水相逢,你对我还不了解。但我向你保证,我虽然粗人一个,却绝不会亏待你。”他大力拍了拍胸脯,“这样吧,你若是答应,就点个头,以后我砍柴养家,你给我生几个大胖儿子,我们一起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对不起。”慕容昭昭垂下了头,她实在不敢看对方的脸,“谢谢你,大叔,你是个好人,你对我的恩情,我永生难忘...可我不能.......”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能嫁给你。”
樵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眼中的那点善意和同情,也渐渐被一种受伤的、阴沉的情绪所取代,“为什么?!你是不是嫌我穷,觉得我配不上你?你一个无亲无故、连饭都吃不上的弱女子,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不是的,大叔,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慕容昭昭试图解释,“我......”
“你看不起我!”樵夫粗暴地打断了她,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慕容昭昭完全笼罩。“我救了你,收留你,给你吃的,现在想娶你,你却不答应!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砍柴的,就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他的声量陡然抬高,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
慕容昭昭下意识往后退去,“砰”地一声,后背抵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退无可退。
“大叔,你冷静点......”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啪!”不等她将话说完,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了她脸上,左脸顿时一片火辣。
“你!”他的眼睛都转变为了红色,“你就是看不起我!!”
“我不是,我没有......”慕容昭昭已带上了哭腔。
“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今天都得当我的婆娘!”
话音刚落,他便如一头恶狼扑了上来。
“不——!不要————!!!”慕容昭昭还想反抗,柔软的双唇却被一只结实而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她拼命挣扎,用手抓,用脚踹,但这些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是那么微弱,那么无力。
衣衫被粗暴地撕碎,双腿被粗鲁地分开,一座如山般的躯体压在了她纤弱的身子上。
溘地,慕容昭昭脑袋里有个记忆片段一闪而过。
那是她做过的一篇满分阅读理解,文章的内容早已忘了,只记得有一句话:
一个男孩,要走过多少路,才能成长为一个男人。
那、女孩呢?
一个女孩,要经历多少事,才能成长为一个女人。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
屋外,阳光依旧明媚,鸟语花香,万物生机一片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