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恋 第1章 第 1 章

江临市中心医院·心胸外科手术室内。

监护仪持续发出平稳的信号，手术台上的巨大无影灯将唐鸢露出的脸照得惨白。她眼睑处乌青明显，眼底的疲惫难掩，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稳健。

“可以缝合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忙着收尾缝合。这一夜惊险，索性是保住了老太太一条命。

几个住院部的老人回想起前半夜仍是心有余悸，今晚要不是唐鸢值夜，怕是没人能处理的了这台复杂的食管手术。

从切肿瘤、淋巴结清扫到后期的消化道重建，她每一步都很稳，技术没话说，国内同辈里几乎找不到能做这种程度外科手术的人，多是要同那些头发稀疏的专家比了……

江医急诊门口，两个急救医生快将担架推出了火星子，那上头躺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男子，身侧还跟着一个微瘸着腿的高个男人。

这男人身上也沾着血，外套上依稀可见玻璃碎屑，原本板正的圆寸也被汗水和着血水黏在一块，衬着他小麦色的皮肤倒是有几分不羁的野性。

“唐医生，有紧急会诊！”

实习医生推开休息室大门的时候，唐鸢才刚下了手术台，躲来这里吃点东西，眼看着那黄焖鸡才只被自己扒了几口，看着前来报信的实习医生跑的满头大汗，心道不妙便丢下饭盒往急诊跑。

“什么情况？”

“凌晨三点五十八分，环城高速发生的车祸。伤者出血严重，初步判断胸骨骨折，有脏器破损，急诊人手不够…”

实习医生声音越来越小，唐鸢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手术一台接着一台。她也是回国后才发现，国内是真的太缺医生。

手术室外，许逍屈起受伤的腿坐在走廊外，原本身上的那几分傲气荡然无存，他手心已经蓄满一层汗。回想起来，仍是后怕。

今晚队里有行动，他带队便衣追捕，没想到对方狗急跳墙竟然撞警车，想和他们同归于尽，要不是有护栏挡了一下，那小子怕是撑不到医院。

唐鸢一路火急火燎地跑进手术室，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等待的家属。倒是她清瘦的身型让许逍眸光闪动，他见那白色的影子在面前一晃而过，整个人微微楞了一瞬，接着便看到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时间一帧一帧敲在他心上，烫出一个洞。

许逍手指轻颤着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本想掏只烟出来，却摸了一手粘腻的血，只好转回注意，将目光完全钉在手术室外的显示器上。

等到医院走廊里的日光灯不再刺眼，楼道里巨大的落地窗散射出温柔的阳光，在许逍身上烫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他整夜都守在抢救室外，因着穿了一身黑，血迹变暗倒也不显得吓人，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只不时投来几道探究的目光，很快又匆匆拎着片子奔赴下个科室。

医院这种地方生离死别数见不鲜，人的死活，不过是一口气的事，没几个人愿意分出心神顾念别人的悲喜。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许逍紧张地扶着墙站起来，伴随着他的动作牵扯出连锁的疼痛反应，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撑着，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了。

唐鸢摘掉口罩，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唇齿耸动。

“手术很成功。”

空气忽然安静，唐鸢有些不解，这才抬眸仔细打量面前这高出她半个头的男人：

人高马大的架势，宽肩窄腰，衣服下绷着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不显虚浮。五官立体耐看，圆寸搭配后剔发整个人正派又精神，这样的长相即便丢在人群里，也是一眼出挑的顶级帅哥，就是脸上的擦伤显得有些狼狈。

许逍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句谢谢，却哑了声没说出半个字，看着唐鸢的眼睛倒是乌亮乌亮的，低下还续着一层让人琢磨不透的雾气。

一瞬间唐鸢微微失神，忽然想起前几日见过的那只邻居家的杜宾，明明是那么微风的个头儿，却被小主人拿着半只拖鞋教育成了嘤嘤怪……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突觉眼前一黑，面前的男人不知怎么，忽然泄了力晕了过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对方扑了满怀。

唐鸢惊呼一声，像只炸毛的猫。

许逍的全部重量都留在她身上，巨大的惯性让两人一起向后倒去，许逍身上滚烫的体温让她不免心跳加快，血腥味、皂粉味盖过她身上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充斥她的全部感官。

医生果然是高危职业……

周一住院部总算清闲下来，导诊台几个小护士也难得凑在一块。

“啥，就亲了？我嘞个豆！”

“啧！可惜啊 ，不知有多少小伙要伤心了，那唐医生刚来时，我好几个同学就求着我要人家的联系方式来着，现在看是悬咯。不过这帅哥美女的CP我先磕了。”

身旁路过的护士长睨了小护士一眼，刻意咳嗽了两声：“聊什么呢，前头27床还按铃呢。”

小护士憋着笑，将护士长拉近：“您不知道？咱们科室都传开了。唐医生前天在手术室外面，和一个长得超级超级帅的男患者抱在一起，好像还亲了！”

“我滴天娘！唐鸢？”护士长眼睛瞪地像铜铃，她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小唐看着多踏实稳重的一个孩子啊！”

“我本来也觉得不可能，唐医生给人感觉很正经嘛。但这是小赵亲眼看见的，不像假的。就是那天车祸进来的两个，人帅哥现在还在咱们科住着呢！”

“你说那两个警察啊？”

小护士故作深沉地点头。

“哪一个？”护士长虽然一把年纪，但对八卦之事依旧热情不减。

“13床，许逍，听说是刑侦队长。”

“原来是他！他长得倒是真不错，就是工作有点危险，也不知道会不会疼人……不过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看脸，像我们那个时候还是更看性格，找个知冷知热的比啥都强。”

“咳咳！”

小护士一声清脆的咳嗽止住话头。

“唐医生早啊！”

“大家早。”

唐鸢那天下了夜班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精神还算不错，白皙的脸颊也多了些气血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明艳。

“一会我整理下病例就可以查房了。”

小护士点头应下，见唐鸢拐进办公室后忍不住咂舌：“我怎么感觉唐医生变得更好看了？”

“不懂了吧，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呦！少女的心事藏不住啊，年轻真好啊~我说你也抓紧谈一个，老大不小了，咱们这种工作压力大，攘外必先安内呀，话说那个眼科的小孙不是…”

小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长辈式催婚击中，立时祭出闪字诀：“哈哈那什么，35床该挂水了，我先去看看哈。”

今日查房，唐鸢感觉氛围怪怪的，平时大家都没什么太高的积极性，不过是例行公事，今天她身后倒是乌泱泱坠了一群尾巴。

“感觉怎么样，术后到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唐鸢双手交叠在前，摆出自己一贯的亲和笑容，看起来很是温柔可亲。

七旬大爷却不敢吭声，嘴唇抖的厉害：“大夫，俺还能活几天！”

“嗯？”

唐鸢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周围簇着的实习生也呼啦啦围上病床，更是吓的大爷抹起了眼泪。

“俺就说不看嘞，看又看不好，到最后人财两空么！”

“叔您别瞎想，您的手术特别成功，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如果指标正常您就可以出院了。”唐鸢忙着安慰大爷的情绪。

“你别蒙俺这糟老头子，平时查房都没这么多大夫，要不是俺活不长了不至于，不至于……”

黄豆流汗！原来如此。

唐鸢回头看了看这一屋子覆手而立的白褂子，确实不能怪人家大爷。又折腾了半天才算安抚好病人情绪，唐鸢心累，已经开始想下班的事了。

“后面应该也没几个床了，来两三个人就行。”

唐鸢手下的规培生谢薇翻了翻病历簿：“老师还剩13、14两床了，是前天您做的急诊手术。”

“那一会就你跟我一起去吧，其他老师可以先回去忙其他的事。”唐鸢笑着下逐客令，因着她这副好脾气倒是没什么人为难她。

只是大伙难免遗憾，没吃到新鲜瓜还白白折腾了一上午，感觉班味更浓，怨气更大了。

唐鸢还没进到病房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小声啜泣，这个病房是医院专门为公安的同志特批的，只有两张床，中间用一个帘子隔开。可一个床前围着一大家子人，一个床前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端了凳子坐在床尾，不时观察一下输液的情况。

“例行查房。”

唐鸢还没说完，就被哭得接不上气的家属拉到14床：“医生我儿子怎么样啊，自从转进普通病房就一直睡，我们也不敢叫他。”

唐鸢仔细查了他的用药，看过病例：“没事的，放心吧，他的手术是我主刀，很成功，术后的指标也不错。但因为之前是全麻，而且他失血比较多，所以会比较嗜睡，这都是正常的，他的所有监护设备都正常，一旦有什么情况我们都会及时处理的，你们暂时先不要打扰病人，让他好好休息。”

又被家属追着问了一连串注意事项后才勉强放过她。

唐鸢心里松了一口气，走过拉挡的帘子，这边却静悄悄，床上躺着的男人挂着水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不时轻轻煽动一下，面色却白的可怕。

纤长的指尖翻动病历簿：

“13床，许逍？”

“是。”

小警察整理了着装上前同她握手。

“你是许逍的家属？”

“不是，这是我们市局的刑侦队长，我们队长的父亲也是干刑警的，多年前因公牺牲了，现在家里没有人。是我们单位帮他办的入院，请的护工还没有到，暂时有什么情况您和我说，一定会严格遵医嘱。”

唐鸢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其实在医院这种地方，有时候连家属都不能尽心照顾，更何况是拿钱办事的护工了，倒是莫名有些心酸。

那天见他在手术室外撑了好几个小时，其实他自己也大大小小一堆毛病，也难怪他说不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成功让自己又喜提急诊手术一台。

瞎逞强，人都送到医院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偏要自己守着，差一点就出大事了，这人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唐鸢沉了口气：“手术还算是成功，但是失血太多，再加上他之前的旧伤很多，后期要休养很久，尤其是要注意右手，短时间不能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小警察像个被训话的孩子，不住地跟唐鸢点头，还不时说着许逍过往受过的伤。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病床上躺着的男人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灼灼的目光穿过小警察直直打在唐鸢身上。

等到病房彻底安静下来，许逍终于忍不住，伸出自己那只好腿往小警察的屁股上就是一脚。

“翅膀硬了，屁大点伤还往外说，嗯？”

小警察先是一懵，回头见许逍半笑不笑地看着自己，忽然大叫一声，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眼泪刷就流了下来。

“队长，你吓死我们了！七二八大案破了，那畜生已经押起来了。”

说着就扑上来抱着许逍哭，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滚，矫情！”

许逍嘴上骂着，嘴角却勾起坏笑：“就是你和隔壁缉毒的打赌，说这案子一定是我们刑侦的‘丧彪’先破？”

小警察（浑身一僵）：……

“你给我起的丧彪？”

小警察（止住眼泪）：……

“回去加练。”

小警察（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