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斯冬雪 第5章 童话

维汀最终还是要一个人回家。父亲可能在城市交通晚高峰后结束工作，也可能更加忙碌。

但维汀心情不错，他打算尽快回去完成研究生毕业论文，然后在学期开始解决掉一些浪费他时间和精力的人，以及隐在的麻烦。

哦，还有一件事。

明天是星期六。

明天早上是非工作日的空闲时间。

需要感谢的方面是“钟先生”的两次仁慈救急救命。

以及昨天是他的生日。以及在休息时间受到了自己的打扰。

那么他喜欢珐琅饰品，自己就送新的珐琅饰品作为最简单的生日礼物。受到了打扰，就送舒缓的唱片帮他压惊。至于两次救命——对自己来说，糖和睡眠是另外可以救命的东西，那就送他——甜到发齁的巧克力，再来个神奇的东方催眠药材枕头。

而这些东西他甚至完全不需要去商场寻找。

他有很多。全新的。

“晚上好，歌文。”维汀短暂借用司机的通讯设备。

对面听到声音惊讶又有点急切：“维汀！我的宝贝，你在哪里？”

维汀已经习惯这些发腻的称呼：“我正要回家，歌文，我的手机落在了房间里——”

“我找人送去，别担心，亲爱的。”歌文从不掩饰偏爱。

“唔，我是说你帮我收好，我不想让陌生人碰它。”维汀觉得大雪天不必要为了手机跑一趟，只不过他“老师”的话现在只留在手机里，他需要防止一下微弱的意外。

以及他在网页找到了“钟先生”的电邮，并不需要使用他留下的号码。那大概率是工作地址，那么如果因为钟先生工作邮箱里可能存在的“过滤垃圾信息”设置，导致他的私人邀约没有被看到——

这最好不过。

“哦，当然，维汀小奶泡，它现在就在我手里，那么你什么时候亲自来拿？”歌文笑问。

“如果你答应让我试试你的漂亮新马，我会很快就过去。”维汀扬了扬头欣然回复，他喜欢骑马。

“我将要求你表演骑着在马上打电话，小维汀。”歌文玩笑着期待。这接近于穿着礼服去海上玩冲浪。

维汀有点愉快地结束通话。

钟，致。

网页上的名字。维汀看了看这位“钟先生”的漫长简介和辉煌成就，然后在理解父亲的同时，对这个人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更深的厌恶。

他忽然从自己的“老巢”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放弃了一万个在付完钱之后离开的理由——等他——一个普通人——喝一杯牛奶，吃一块蛋糕，堆一个雪人。

而在此前，他们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他仁慈地像是一个——每天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只待在教堂对着圣象祈祷、净化灵魂，然后在一只蚂蚁快要被车轮碾死时为它修建安居城堡的——朝圣者。

维汀见过太多这样的“圣洁灵魂”。

他们忽然出现，然后无比仁慈慷慨地付出，比如在他的生日真诚地送来礼物，比如在他刚刚进入假期的时候送来各种珍贵门票，比如莫名知道什么之后在节日留下珐琅饰品、唱片、糖果、助眠枕头……

然后去找父亲谈话。

他是什么，可怜的，下贱的，接受任何虚情假意都高兴的，要被所有人精打细算踩来踩去的，跳板吗。

这位“钟先生”的成就多的像是数不清的太阳光。还不足够吗。

太阳当然可以在某天莫名其妙掉下来追着你跑，但你去感激地接受馈赠——是会被烫死的。

维汀看着太阳长长的无数的“光辉”，感到莫大的荣幸，和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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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八点。

汽车行驶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消去，全部。公共交通里仍然挤满了需要额外工作的，或者完全没有休息日的辛勤劳动者。没有什么能影响城市的经济高效运转。

而在宽敞舒适又温暖的厨房里，一切也都非常顺利。

“先生，”助理愉快处理边角料，然后看着老板早上六点钟开始制作，在两个小时内完成的艺术品，发出绝对感慨：“这是个真正的蛋糕。”

符合一切甜点标准，不掺杂半点金钱泡沫。

然后助理惊讶地看到老板切下一块漂亮果酱花边到蛋糕碟，取餐具自己吃了一口。

……老天。

助理僵硬又贴心地去萃解腻冷茶。

“叮——叮——”口袋里的通讯设备却忽然震动。

助理停下泡茶，先取出来看。

“凯因，一封发送到工作邮箱的私人邮件。”

“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这太令人伤心了。”

助理丝毫不予理会，只十分期待地去把可爱的信息告诉老板。

不出意外她马上会得到一位无比可爱的“老板娘”。然后老板会因此变得温柔——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好，那足够了！

“关于感谢。”这是邮件主题。

“尊敬的钟先生，您好。”

“非常感谢您很多次的慷慨帮助，我准备了一些答谢礼物。但由于不好的天气，我不想为您增添任何出行麻烦，所以可不可以请你给我某个方便的地址，礼物以及感谢信将会邮寄到那。”

“尊敬并期待。”

“维汀·艾·穆里斯。”

助理出乎意料地没有见到老板又一次表现出令人牙酸的喜悦、怀念、柔情似水。

钟先生垂着眼睛看邮件，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丝毫情绪。所以得出他并不高兴。

年轻人的厌恶从那场私人晚宴开始。

越来越深。

他想他应该得到一个解释的机会。

一个，再次平等对话的机会。

而这并不是非常迫切的。

“回复这里的地址。”钟先生还回设备，对助理说，然后放下蛋糕，离开厨房。

“……好，好的。”助理再次惊讶地感受到老板生气了。

“先生，我们还要去那个书店吗？”助理跟上去，小心问道。

“十分钟后。”钟先生去换掉柔软的衣服。

凯因无奈叹气，用老板的某个私人邮箱回复地址。

爱情只会令人更加阴晴不定，这是事实。

“亲爱的维汀·艾·穆里斯——”

凯因打字忽然愣住。

……穆里斯？

这里——她脚下的地方，除了城市名是“穆里斯”，就是一个家族叫“穆里斯”。

……老天。

“尊敬的维汀·艾·穆里斯先生……这里的地址是……”

助理专心地输入了信息，又检查两遍，确认没有差错完成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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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汀按照回复的地址安排了礼物寄出，然后吃完早餐，回了房间，没有再出门。

他需要尽快得到学位来满足市场对准入者学历的规定和要求，然后以非实习生的身份摆脱“跳板”的人物定位。

并不是期待得到“属于自己”的礼物，只是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礼物实在……多得令人厌烦。他刚才又一次见到。

工作一直持续到夜晚。

没有午餐，这并不重要。哪怕在一切结束后出门只能得到一个冷面包，维汀也不不想被陌生人中途敲门打扰。

“爸爸回来了？”但今天维汀出门惊喜地看到有人送水去父亲的书房。

“是的，穆里斯先生。”维汀已经成年。

“他吃过晚餐了吗？”维汀又问。

“吃过了，先生。”一切都严肃合规。

维汀有点遗憾，转身独自下楼。

然后在餐桌上看到了精致的礼物盒。

维汀愣了几秒钟，问：“有客人来？”

“没有，先生。”一旁妥善放好餐盘，简短回答。

维汀又跑回楼上。

“爸爸！”维汀笑着进书房，他只在生气的时候才敲父亲的门。

书房里，艾先生正站在窗边看什么，听到声音转身，就看到儿子纯真期待的眼睛。

与他的妻子的眼睛一模一样。

“工作也要吃午餐，儿子。”艾先生并没有多少责备，放下茶盘，神情带着些疲劳。

“好。”维汀愣了愣答应，又问：“那是我的礼物吗，爸爸？”

“是。”艾先生笑着点头。

维汀笑着又跑走去看。

然后艾先生脸上的笑逐渐变成凝重。

他不明白那位钟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最坏的结果是，他的孩子因为未经世事和心软倾其所有，深陷其中，来者达成愿望或者失去新鲜，完美地退步抽身。

这样的事，像世上的水一样稀松平常。

维汀耐心地解开丝绒系带，又格外小心地没有用刀具，只是手指慢慢撕开盒子里牛皮纸包装的胶水接口——

“维汀。”艾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抬手按在了牛皮纸袋上。

维汀愣又好笑直起腰看父亲等待下文。

艾先生示意其余人离开，然后看着儿子：

“我认为你有权知道真相。”

“首先爸爸为那天晚上的事道歉。”那一瞬间艾先生几乎看到了妻子碎掉的眼睛，但那是他当时能想到的更安全的办法。

“但爸爸的礼物只是一些普通的颜料，它们现在，因为天气，仍然在航线上停留。”

“这些来自那位钟先生。是昨天的合同。”

艾先生另一边手递给儿子已经成文成册的契约。

维汀皱了眉头，接过纸页。

合同最后一页上，他的父亲少见地以私人身份成了“被授权者”。

但看到书名，维汀显然怔了怔。

维汀放下合同立刻拆开了牛皮纸包装——

眼中一瞬间，算得上是震惊。

“维汀，这是很重要的书吗？”艾先生见儿子表情，开口问道。

十本，每本并不厚，方形。

维汀怔怔看着童话书，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连续翻开几本，残缺模糊的记忆于是被补全。

“草莓味的云朵”。不是随便什么云朵。

“他们接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云朵带着他们飞到什么地方去。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内容。

母亲离开后，周围的世界长久的充斥着算计和伪善，维汀或许进入了青春敏感期，幼稚愤怒地觉得不如就那样加入他们吧，于是像扔废纸一样扔掉了母亲留给自己的所有的童话书。坚信保留天真是件只会让自己受伤的事。

等到后来疲惫不堪的时候，他后悔愧疚无比痛苦地想再找回来那些童话，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书名，故事，插画……在记忆中寥寥无几。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市面上所有新版童话都不是记忆中的方形光滑书页，插画丑得不堪入目。维汀去书店试图碰运气，得到的回答是十几年前的童话书早已经绝版。

维汀没有再找。因为各种客观存在的琐碎。

“谢谢，爸爸。”维汀低声说。

谢谢，钟致。谢谢。维汀表情复杂。

“吃晚餐慢慢说好吗？”艾先生认为有必要了解更多。

“嗯。”维汀答应，但先把童话书放去楼上房间里的桌子上。

然后一边吃晚餐一边告诉父亲他曾经可笑幼稚的举动。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维汀。”艾先生沉默了几分钟又问。

“我在社交平台有过求助，我希望找回一套哪怕是二手的。”维汀想了想，心中猜测，低声回答。

“爸爸，你才是不要被影响情绪。”维汀看父亲，有点担心他们名利场上的事。

“我自己……会感谢他的。”维汀微微苦恼说。

寄出的敷衍谢意无法挽回，晨间的不礼貌更是……

艾先生于是更加担心。

比刚才在书房只多不少。

那是个深不可测的商人。

商人，往往最能精准地估计目标群体想要得到什么。

满足他们的需求，然后获得利益，同时得到提供精准商品的名誉，和目标群体得到满足后的感谢。

“维汀……”艾先生看着儿子单纯的表情，不知道该怎样将经验直接传授给他，并保证他能完全理解。

“爸爸，别担心，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维汀感受到父亲的情绪，笑说道。

如果他需要帮忙，那么完全拥有资格了。

但前提是绝对不会产生什么其他伤害。

但愿如此。

维汀很快吃完晚餐，同时对母亲的渴望达到了顶峰，不知道该怎样回到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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