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朝气和 第4章 兴趣

于新暮神色如常走进来，朝她颔首，丝毫不惊讶眼前的人是游朝和。

紧跟其后的，是一位监岗医师，和她一样穿着白褂子。

游朝和正讶异着，就听到医师说明试岗注意事项。

她只好按耐住好奇，默默听监岗医师说完。

“这是患者的资料，试岗可以开始了。”医师把蓝色文件夹递给她。

游朝和接过，礼貌欠身，“好的。

转身之际，于新暮早已坐在原木长桌前，脊背挺直，怔怔地望着她，恍似在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弯唇，抱着文件夹坐到他面前。

男人在她脸上游移一瞬，伸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没有多余的情绪，平淡地像没见过她一般。

游朝和放下文件夹，简单扫一眼诊断书，上面详细记录者于新暮近一个月以来的病情症状。

——因情绪压力导致的轻微焦虑症。

偶尔失眠、心跳加速、过度担忧……

忽而想起徐铭说过他哥还在生病。

难怪第一眼见他，看起来像一个病人。

她抬头看他一眼，恰巧撞上他的视线，炙热如烈阳。

仿若被烫到一般，她若无其事挪开眼，慌乱地随手翻了翻诊断书。

她把诊断书放进文件夹里，用嘹亮的声音说“学员的基本情况已了解。”

坐在办公椅上的监岗医师“嗯”了一声。

书法疗愈和书法练习的学习形式很相似，不同的是，书法疗愈要根据学员的病情来制定练习疗程，并且不强求练习效果，仅注重学员的专注程度。

因而，有心理压力的学员，在练习时，不用管书法的章法和规则，只要能在其中感到舒适和放松即可，以此达到疗愈心灵的效果。

游朝和根据于新暮的病情，捻起毛笔在宣纸上示范控笔技巧，随后让他跟着她一起练习控笔。

之前去他家时，看到阳台长桌上摆有书法文具，许是平时经常练习，故而他在控笔时看起来轻而易举。

男人的手指轻轻握着笔杆，在白炽灯的投射下，肤色白的像冬天堆积一夜的雪，发出莹莹光泽。

从他修长的指骨上收回目光，游朝和出声问：“你学过书法？”

于新暮不动声色敛下眼睫，“嗯，经常来医院练习。”

他把毛笔搁在笔架上，掀起用完的宣纸，放置一旁，再拈起一张新纸面。

泛黄的宣纸落桌，掀起一股微风，传来淡淡的青草香，平整的边角落在她的右手边，她弯唇笑了笑，“那就更好了，接下来我们描摹几首诗。”

游朝和拿起医院提前准备好的描摹本，打开诗歌部分，和于新暮说清楚在哪一页。

对她来说，书法疗愈比学校的书法老师更有趣，更能体会到书法魅力。

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写一个小时，逐渐清除内心的不安和燥意，进入平和安详的状态。

在这过程中，游朝和总是能感受到右边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每当扭头去看，于新暮正巍然不动地练字。

他的字刚劲有力，和他冷冽的气质相似，每个笔画都力透纸背。

她悄然收回目光，揉了揉红到发痒的耳垂。

结束时，游朝和嘱咐他平时要积极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于新暮抬睫，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她精致的脸，似有若无地“嗯”一声。

不一会儿，监岗医师过来检验成果，医师满意地点头，随后让游朝和先出去，她要了解于新暮的感受。

游朝和走出去背靠墙站着，低头看向白色帆布鞋，鞋底摩挲着光滑地砖，脑海里闪现于新暮那张脸。

有些不可思议。

于新暮看起来不像是有焦虑症的人。

不管是他的外貌，还是他的行事风格，都给人一种果敢决绝、雷厉风行的感觉。

总是一副不像会被世俗侵扰的冷淡模样。

但只要是人，即使是再强大的人，都会被负面情绪影响。

她轻叹口气，转瞬医师从里面走出来，说试岗结束，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走之前，医师亲切地对她笑了笑，说里面的那位帅哥对你评价不错。

她先是愣一下，随即毕恭毕敬地说：“谢谢老师，辛苦了。”

踩着雀跃的步伐转身走进疗愈室，而里面的人恰巧走出来，她一头撞进男人坚硬的胸膛。

她吃痛地啊一声，下意识揉着疼痛的额头。

“没事吧。”头顶响起清冽的声音，像夏日泠泠作响的清泉。

她皱眉抬头，乍然迎上在眼前放大的脸。

于新暮低头弯腰和她平视，黑眸一动不动地仔细查看她被撞到的部位，眉心小幅度皱起。

那眼神不像他声音那般清冽，反而像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映红游朝和的脸颊。

她的眼皮不受控制突地一跳。

低头的瞬间是猝然慌乱的，她嗫喏着，“……没事。”

男人唇线放松，弯唇道：“中午有空？一起去吃顿饭。”

游朝和洁白的额头中间被揉的通红，她不假思索，扬起明媚的笑，“行。”

*

自不小心打伤于新暮后，游朝和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和父母聊这件事时，他们让她抽空请人吃顿饭。

以长辈们的话来说，吃饭不仅能拉近关系，还能化解心里的愧疚。

但对游朝和来说，拉近关系就不必了，重要的是可以缓解愧疚感。

医院在锦山附近，锦山脚下有一个南罗古镇，是南川著名风景区。

在古镇旁边，有一家南川风味的餐馆，味道极佳，游朝和推荐来这个地方。

他们在靠窗位置坐下，玻璃窗前是形形色色的游客，往右前方看，能看到古镇高大的牌匾。

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看到俊男靓女不由得多聊几句，热情推荐店里的新品。

点完餐，服务员问有没有忌口的。

于新暮望向她，“你有吗？”

她呃一声，正要说不吃香菜，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去，将就道：“我没有。”

长大以后，和小时候的口味截然相反，她在很小的时候是喜欢吃香菜的，但自从成年后，她压根受不了香菜的味道，更遑论吃了。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新暮端起墨绿色茶杯抿口水，没多问。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彼此不甚熟悉，两人之间的空气如凝固一般，不知该说什么好。

游朝和抿口茶，扬起笑颜，说：“今天谢谢你啊，在医师面前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反馈。”

闻言，于新暮抬起眼皮，明目张胆地把眼神投在她脸上，轻笑道：“不客气，你本来就值得好的评价。”

如阴沉沉的天空倏然乍现一缕阳光，冰冻的湖面悄然之间融化，游朝和在他的声音里察觉到一丝温柔。

她定定地望着他，上挑的桃花眼依旧无波无澜。

大概是敷衍她的话。

不一会儿，餐食陆续上桌。

游朝和暗自轻舒一口气，取筷指向中间那盘柠檬酸辣虾，说：“这是他们家新品，可以先尝尝。”

破皮的虾肉上洒满嫩绿的香菜，待于新暮夹取一只，游朝和才动筷。

她把和虾肉粘在一起的几片香菜叶放在盘子里，尝完后满足地点头，嫩滑的虾肉有一股柠檬的清香。

抬眼之际，撞上于新暮的视线，他神色平静地挑眉，示意她盘子，问：“你不喜欢吃香菜。”

“嗯。”她含混不清地应声，待口中食物咽下去后，开口道：“小时候喜欢，现在倒是不习惯香菜刺鼻的气味。”

于新暮状似了然地点头，随即招手问服务员要一双筷子。

她正要吃第二口，却见他拿着筷子拈去柠檬酸辣虾里的香菜。

指骨泛白，氤氲着头顶明黄的灯光。

“你也不喜欢吃香菜吗？”游朝和停筷问。

于新暮手里的动作未停，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她，状似无意地说：“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吃。”

刹那间，游朝和稍顿，心跳恍如持续平稳运行的列车，忽而猛烈地晃动一下。

除了父母，倒从未有人专门帮她挑去餐食里的香菜叶。

和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为了不扫兴，从未提及自己不喜欢吃香菜一事，毕竟对香菜不过敏，只要自己吃的时候拣掉即可，不会有人因为她不喜欢，大费周章地除去一整盘的香菜。

游朝和敛下眼睫，下意识摸了摸略微发红的耳垂。

*

回到朝阳花园，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锦山离朝阳花园很远，吃完饭是于新暮开车送她回来的，否则估摸要三点多才能到家。

她携着夏日热气，从冰箱拿一瓶冰雪碧，啪嗒一声拉环打开，一口气泡水入喉，瞬间降低体内高温。

回到卧室，她给于新暮发一条微信：【今天谢谢于先生请我吃饭，下次有机会我来请客。】

或许是吃饭期间聊得太投入，都没发现于新暮早就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把账单给结了。

本以为和于新暮没话聊，却没想到两人在书法上能聊到一块去。

尤其是在书法疗愈上，想法不谋而合。

桌上手机叮咚一声，打断她的思绪。

于新暮：【不客气，期待下次。】

很平淡很客气。

游朝和象征性地回一个可爱兔子的表情包。

试岗结束后，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她每天除了运营账号，设计文创，面试计划依然进行着。

这天上午，她修改好简历，心想医院的通知怎么还没出来。

刚要投简历，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她连忙打开，意料之中是成功录用的通知。

她低头粲然一笑，这些天被吊起来的紧张情绪终于得以缓解放松。

倏然，周与清的电话打进来，她滑动屏幕接听键，接通。

一开口，就止不住话里的笑意，“周大少爷，你工作很闲吗？有事没事打我电话啊。”

周与清站在窗前，弹了弹指间的烟灰，开玩笑说：“我哪次找你不是有事啊，你现在嫌我烦了。”

“我哪敢呐。”游朝和换只手拿手机，笑得揶揄，“说吧，今天找我是有什么安排，别跟我说又发现一家好吃的餐厅。”

她和周与清之间的相处类似于饭搭子模式，从大学认识的时候开始，周与清一旦在哪里发现好吃的，总会第一时间让她陪同。

前些天和于新暮一起吃饭的餐厅，也是周与清带她去过的。

周与清转身坐沙发上，烟也不抽任由燃烧，他知道游朝和在开玩笑，但不知该说什么好，老是以吃饭的名义找她，她总有一天会烦的。

他往后闲散一躺，“先不说我了，你今天遇到啥好事了，这么开心啊。”

游朝和不经意翘起唇角，下巴微微抬起，抑制不住兴奋道：“这都被你发现啦，我刚收到被医院录用的消息了。”

“这么好的事啊。”周与清把烟掐灭，“那是不是得出来庆祝一下？”

他们相约来到朝阳花园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今天是工作日，店里客人三三两两。

这家店她和父母来吃过几次，老板一眼就认出她，她意味不明地看周与清一眼，给他们引座的同时，笑容可掬地回头说：“看来你很喜欢我家的口味啊，今天把男朋友都带过来了。”

游朝和扭头看周与清，笑着解释，“老板，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我还没有男朋友。”

老板拖着尾音哦一声，说：“朋友也好，以后多带些朋友来玩。”

周与清抿唇，只笑了笑没吭声。

在读大学时，经常有同学误会他们是情侣，一开始他还解释几句，相处久了他越来越不愿解释。

天知道他多想让这个误会成真。

但游朝和自始至终都会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和现在一样。

落座后，他们很快点好单。

周与清给她的杯子倒满茶水，关切问：“第一人民医院新区离朝阳花园很远吧，你每天通勤时间太长了。”

她考虑过这个问题，打算晚上和父母商量一下，“我打算搬到玉锦别苑，那里离医院近。”

周与清喝茶的动作顿住，他睫毛微动，双手捧着杯子，恍作闲聊般提及：“那个叫于新暮的，后来找过你吗？”

“在医院见过他，一起吃了午餐。”游朝和不甚在意地说。

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气息变得不顺畅。

他就知道，这个于新暮不怀好意。

“那你搬家的时候，记得喊上我，我帮你。”

游朝和摆手，“不麻烦你了，我爸妈会帮我搬的。况且我东西不多，不需要兴师动众的。”

周与清扬起眼角，“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嫌你麻烦过啊。”

片刻，烤串陆续上桌，周与清拈起几串放她盘子里，其中有一串豆皮裹香菜。

她从中捡起一串牛肉，看到香菜叶，没来由的，她蓦然想到于新暮。

暖黄的灯光下，泛白的指骨。

牵着筷子挑去一整盘的香菜叶。

下一瞬，她收起心思，欣然问起周与清的近况。

两人边吃边聊到下午一点多，游朝和抽出纸巾擦净嘴巴，一脸餍足，“今天谢谢周大公子款待。”

周与清呷口茶，瞥一眼剩下的那串豆皮裹香菜，笑道：“吃饱了，我们走吧。”

*

回到家，汪雨霖和游钧恰巧从书房里出来，大老远就闻见她身上浓重的烧烤味，问她和谁去吃饭了。

游朝和只说一声周与清的名字，便钻进洗手台洗手。

而后，她凑到汪雨霖面前，殷勤地按摩妈妈肩膀，分享她被医院录用的好消息。

“那什么时候上班啊。”汪雨霖高兴回头。

“还在走流程呢。后面要体检和公示，估计也快了吧。”游朝和下巴靠在妈妈肩膀上，柔声请求：“妈妈，我想搬到玉锦别苑，那里离医院近。”

汪雨霖尚未开口，话被游钧抢了去，不同意道：“你一个人住那，我怎么放心？”

游朝和不管，依旧挂在汪雨霖身上，抬起头对游钧说：“爸爸，我已经长大了，您不是从小就叫我独立吗？怎么现在我想出去住您倒是不乐意了。”

汪雨霖拍拍她的手背，没什么力度地瞪游钧一眼，“玉锦别苑就在南川，别担心那些没用的。”

游钧泄气，躺在摇摇椅上，不和母女俩吭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有空的话我和你爸开车送你。”

游朝和歪着脑袋，“后天吧，房子这么久没人住，要先打扫一下吧。”

“后天我们要去外省出差。”汪雨霖抬了抬淡紫边眼镜，思虑片刻，说：“后天我们给你叫一辆车，请人帮你搬进去。”

“我自己叫车吧。”她继续揉着汪雨霖的双肩，“你们好好工作，我不会给两位大教授拖后腿的。”

游钧站起来，作势要往她房间走，说：“不能帮你搬，趁现在有时间给你收拾东西。”

“那也行。”游朝和松开汪雨霖，一蹦一跳地跟在游钧后面。

瞧出爸爸有些不开心，安慰道：“爸你别愁眉苦脸的了，我每周休息会抽空回来的。”

游钧哼一声，“谁信你的鬼话，哪次不是你忙得没影，是我们去找你的。”

她娇俏地吐了吐舌头，“哎呀，这次肯定不会的。”

*

玉锦别苑已经提前一天请人打扫干净，游钧和汪雨霖昨天下午离开，临走前特地嘱咐她不要搬重物，一切让搬家公司解决。

这天一早，她吃过早饭便在家里等周与清和搬家公司过来。

周与清昨天一听她要搬家，硬是要过来送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搬家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她正躺沙发上和秦愿聊天，倏然收到于新暮的消息。

【结果出来了？】

这话像谜语一般，搁外人看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游朝和一眼就知他问的是医院面试结果。

【嗯，已经录用了。】

【恭喜。】

隔一秒，他又发来一句：【有空出来吃饭？给你庆祝。】

【谢谢于先生的好意，我今天要搬家，等有空了再约你啊。】

对面顿几秒，回：【搬到哪？】

【玉锦别苑，忘记跟你说了，你家隔壁的十栋，就是我家，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过了许久。

对面回复：【嗯，需要帮忙吗？】

大修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