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安听着喷泉传出的汩汩水声,摊开双手伸展着又收拢,眼里似乎有了决断。他看向艾维斯,“回去吧,艾维斯,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回到门萨去,回去王城,拾回你的地位和名誉,不必在这座偏僻小城和通缉犯一起奔逃,还近乎食不果腹。
“在确保你彻底安全之前,我不会离开。”艾维斯神色坚定,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这是我和神父的约定。”
怎样才算是彻底安全,他也不清楚,或许等到哪一天门萨的人再也不记得这位圣子,甚至连钟塔也放弃了追查。
不,那太久了,他可能等不起,估计等他变成欧伦管家那副老骨头,也等不到那一天。
嗯,也许等里安在哪座城市里安定下来,他就会离开。
里安此刻的眼中多了点意味不明。他想让艾维斯离开,当然不是全出于为对方考量,他怕自己被艾维斯给吃垮。
一顿饭吃掉近乎半个银币,他就算在外头卖唱,把嘴皮子唱烂都养不起。
这位公爵大人似乎还没有半点离开门萨,逃命中的自觉。
唉,一向爱惜他的神父大人,怎么没能给他留一袋子金币呢。
不,不需要一袋,四五枚就行!
里安正盘算着怎么找点别的借口打发艾维斯离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男人走了过来,他在喷泉前,对着神殿的方向祷告着。
男人满脸胡茬,头发散乱,隐约能听见他口中传出“月亮”、“噩梦”、“醒来”这些词汇。
“为什么不去神殿祷告?”等男人结束念叨,起身准备离开时,艾维斯问。
如果要体现虔诚,还是得亲自去往神殿,参拜神像后,再在心底说出自己的愿望。
艾维斯对这些形式不怎么在意,他只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感到好奇。
当然,作为王城的首席**官,要兼顾处理神职人员的违规背德行为,他询问这些也是无可厚非。
艾维斯已经问出了里安心里的想法,他也就没再说话,等待着男人的答复。
男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些许警惕问道:“您是?”
“您好,我是葵纳奇,只是个散步路过的吟游诗人。”里安开口打着招呼,顺道留给艾维斯思考的时间。当然,他更希望男人不去追问艾维斯的名姓。
王城首席**官的名字还是如雷贯耳的。
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艾维斯。”这位首席**官,公爵大人一脸无辜地看着恨铁不成钢的里安,他只是实话实说。
好在这里离王城确实够远,或许男人只是当他和那位法官同名,没往深处想。毕竟**官协助沦为通缉犯的圣子逃亡,这种事还是很难想到的。
“那位歌颂英雄主义与骑士精神的吟游诗人?”男人双眼从呆滞变得神采奕奕,“如果是您的话,或许可以。”
“不,您一定可以。”
里安松了口气,好歹他没追问艾维斯的身份,“可以什么?”
艾维斯走到里安前面,强调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里安挑眉看着艾维斯。
真是较真的公爵大人。
男人叹了口气,说出了许多平民压抑在心底的话:“银币叮当落进箱底,灵魂雀跃跳出炼狱。[1]”
“唉——”
“都是因为教廷。起初他们还只是印发赎罪券,鼓吹着只要购买就能洗刷罪恶。到后来,不投够钱,连神殿的门都进不去,就更没有参拜神像的资格。”
男人侧过头,望着艾维斯身后的里安,“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尊敬的吟游诗人,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沉睡在地底的公主,孤独的单个王冠,于裙摆之下,握紧生锈的铁剑,战斗……又死去。”
他叹息着指了指王宫的方向,而后没再多说,转身离开,隐没在了巷子里。
两人都没阻止他离开,因为他们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脚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游魂。”里安点破了男人的状态。
艾维斯点头。
因为意外情况而死去的人,无法回归根脉,又被某个执念所捆缚,一直没有消散,游荡在世间,就会成为游魂。
他们大多没有攻击性,只会不断地诉说着自己的愿望,日复一日。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联系教会人员,再由教会派出唱诗班,用唱词祷告,圣歌洗涤。
世人相信,只要足够虔诚,诸神便会接引他们前往来世,即便根脉才是现在灵魂的最终归宿。
于根脉之中,一切有回归于无,又从无中绽放出生命之花,那花蕊逐渐衰败,灵魂的果实被重新孕育。
“嗯——”里安伸了个懒腰,“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太晚了,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去王宫看看吧。”
“未必进得去。”艾维斯此刻才意识到,面对刚刚的男人,自己不该说出真名,那很容易引起怀疑。
麻烦的是,明天去了王宫,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他们很难进去,甚至接近都不一定做得到。
王宫外围都会安排守卫驻守。
“考虑那么多干嘛,等明天去了再说。”里安让他放宽心,“而且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一位吟游诗人。”
“或许还是一位在这座城邦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他补充道。
即使是卫兵阻拦,也总有办法混进去的。
艾维斯颔首,没有驳他的面子,说出他们现在是两个穷鬼的事实,“走,回去休息。”
他没想到的是,这位抠门的圣子甚至不愿意再多订一间房间。
两人就那么站在房间里,又一次大眼瞪小眼。
里安先败下阵来,但他说什么也不会多订一间房。剩下的那点铜币吃饭都勉强,他还得不间断出去卖唱,不然这位公爵大人可就要饿死了。
一顿饭半个银币,抵得上他四五顿饭,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里安索性先一步躺到床上,装起死来,还特地往里躺了躺,给艾维斯留了位置。
艾维斯也没杵太久,连日的巨变让他心力憔悴。他叹了口气,实在是不适应和另一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好在酒馆的床还算宽敞,两个人躺上去中间还留有一点缝隙。
刚躺上去没多久,旁边的人就测过身来,一双大眼睛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艾维斯抿着唇,没办法无视他的视线:“怎么了?”
里安起身跨过他,去把门锁好,又拉上窗帘。
全程艾维斯一直单手支撑着脑袋,半侧着身子,瞅着他。
重新回到床上后,里安脱下外套。外套变成了最初的那件白色长袍,附着在上面的魔法也随之失效,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艾维斯的视线立刻不受控制地转向他的双脚,眼里满是意味不明。
“你不脱衣服吗?”里安问。
穿着衣服睡觉,还是一套礼服,不难受吗?
脱去了长袍的里安,里面是件短袖衬衫,他还算有点克制,起码裤子没脱。不过他穿的裤子也就是一层薄布,透风不透肉,穿着睡不会很难受,问题不大。
艾维斯也确实有些难受,酒馆里温度不低,倒也不至于太热,前提是别睡在床上。
他起身脱去外套,挂在门边的架子上,又回来躺下,没有要再动的意思。
里安看着他那比自己要厚实不少的长裤,挑了挑眉,用近乎笃定的语气,冲着他的裤子抬了抬下巴:“你里面不会没穿吧。”
艾维斯瞪了他一眼,又扫向对方的腿,眼里的意思十分明了,你不也一样。
他还真是误解了,圣子大人里面可是穿了的,只是不太放得开,且不是很必要,才没有脱去外裤。
艾维斯也是被逼无奈,这套刺绣礼服是临时赶工,在成衣上修改出来的,下身收的有些紧,实在不适合在里面再加一件。一向懒得购置衣服的他,总不可能把自己的法官制服穿在身上。其他的衣服又过于奢华,容易引人注目。
他不知道的是,在里安眼里,他现在这套衣服也是奢侈得没边。
好在里安没再深究,扯过被子分了艾维斯一半,两人终于安心入睡。
这体验感不算太美好的睡眠,原本可以持续到早晨的,直到一只手搭在了艾维斯胸口。
里安一边拍打着,一边嘟囔:“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铜币、金币,全都到我的怀里来,嗯,吧唧吧唧,烤肉、果酒,嘿嘿嘿。”
艾维斯挑眉,他原本想着就这么忍忍算了,结果里头不老实的那货又开始翻身,一下就四仰八叉趴在他身上,膝盖又好死不死顶在难以描述的地方,他忍不了了。
艾维斯扯着里安的胳膊肘,把他翻回去。这么大的动静,里安都没醒,只是老实了一会儿,又开始作妖。
艾维斯想起自己接任首席**官的那天早晨,神父对他念叨的话:“你说,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吃了,就彻底睡死了,不乱动的那种。”
“毒药,砒霜。”艾维斯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还记得神父黑沉着脸没再搭理他,转而自言自语道:“或许可以考虑在床边加固点挡板,把原先的挡板再抬高一些。”
现在他可算知道神父念叨那些话的原因了。
这位圣子的睡相可真算不上美好。
再次推开翻腾过来的圣子,艾维斯彻底毛了。他用目光扫视了一周,索性扯下腰带,把里安的手一圈一圈捆上,绑在床头。
至于那对不安分的脚,刚好里安的脚踝缠有丝带,索性就地取材,给绑在床尾。
当然,动手时候,艾维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把注意力放在丝带的捆扎上,不让多余的思绪发散。
[1] 此处引用了欧洲中世纪罗马天主教会推销赎罪券的口号
(赎罪券是欧洲中世纪罗马天主教会发售的一种凭证,宣称购买者可以借此减免本人或已故亲人的灵魂在炼狱中受苦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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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