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佝偻着背的人叫湛乙柱。
他是我爷爷。
他带着我一起捡瓶子,我捡得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有一百多个呢!
——如果要写一本书,叫做《人生的广度》,我想我下笔如有神吧。
嗓子怎么哑了呢!湛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汪定瑜也没有提醒她。她忍不住咳了两声,脑子飞速运转要怎么回答这个让人手足无措的问题,想看汪定瑜又不能看他,磕磕巴巴说:“可能……是……刚刚唱歌唱狠了。”
汪定瑜以为她会说这几天课上多了,她倒是很会找借口。他笑了下,笑声很轻。湛禾还是听见了,偷偷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笑呢!汪定瑜丝毫没收敛,笑着看她。
翁女士一听她这蹩脚的理由,也猜出几分真正的原因,怪自己多嘴不该问,倒把小姑娘问害羞了,耳朵肉眼可见地涨红,“唱歌也要适当呀,你明天还要上课,把嗓子弄伤不好。”
湛禾见糊弄过去了,连连点头说是,“我会注意的啦,妈妈来看时叔叔吗?他还好么?”
“还可以,不如死了。”翁女士说。
湛禾心疼地望着她,翁女士四十来岁,她的皮肤逐渐松弛,眼角有了细细地皱纹,可还是很漂亮,眼神有点冷漠,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温柔。她挽着翁女士的手臂轻拍两下,没有说话。
三个人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翁女士先一步走了,走之前交代汪定瑜去安慰安慰他爸,说是老汪最近酒楼开得不太顺利,厨师们要么做得味同嚼蜡,要么居功自傲,特别不配合。汪定瑜说那不是很正常吗?非要往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发展,还指望一飞冲天?他决定去看看笑话。
翁女士走后半小时,爷爷还是没醒来,湛禾跟汪定瑜商量晚上再过来。正在这时候,湛禾收到了家长转来的课酬,一万多。
她去了缴费处,缴费处的小护士跟她已经混熟了,“湛老师,中午好呀。”她把桌面的泡芙递给湛禾。
“哇,看起来很好吃,”湛禾拿了一个往嘴里塞,“可以可以,哪家店的呀?我也去买。”
小护士露出神秘兮兮的眼神,起身小声跟她说:“我们办公室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她不知道怎么认识城西一家甜品店的老板,那老板穷追不舍,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送好吃的,再这样下去我要胖十斤啦!”
这泡芙味道真不错,再淡一点可以和她做的三明治媲美,湛禾道:“我愿意胖,你不吃给我!”
“不行,我没说我不愿意……”小护士还想说什么,见有同事走过来了,想起自己还在上班呢,立刻收敛一点笑意问湛禾:“你来干什么?”
“来缴费呀。”
“上个月的费用不是缴过了吗?”
“没有啊。”
小护士眉头一皱,想是我记忆错乱了吗?今天上午明明看到了缴费记录呀。她一脸困惑地看向湛禾:“缴这个月的吗?”
“上个月的,”湛禾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见我缴费缴当月的呀?每个月都紧巴巴。”
“上个月的缴过了。”
湛禾一听,也不是很笑得出来了,“啊?什么时候?弄错了吧?”她今早上才厚着脸皮问家长能不能提前给尾款,家长跟她拉拉扯扯,才不情不愿地交给了她,言语中颇有等我孩子学好了,再也不会光顾你的意思。湛禾心想,我可不管你之后还学不学了呢,远水解不了近渴,远谋不是她现在这种情况该考虑的。
“没弄错,今天上午缴费的,就一个多小时前,”小护士把电脑转了个向,调出缴费记录和明细,“你看,湛乙柱,一万四千三百二十块,2021年2月25日,是不是?”
湛禾仔仔细细看了,有依有据的,还真是。
但她的的确确没缴纳过费用呀,“你等会儿,我问问。”
“行,噢对了,尾号0039的卡是你的吗?”
湛禾思索一番,摇了摇头,“不是我的。”
“那应该是别人缴费缴错了,我给你查查……”小护士说,说着说想起什么顿住了,“不对呀,这个金额和湛爷爷的医药费金额一致啊,肯定是知情的人交的!”
“你等等我。”
汪定瑜正在走廊尽头接一个电话,湛禾过来时他还在沟通那批白茶的处理方式。湛禾在旁耐心地听他讲,内容大致是这批白茶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低价让给友商。电话挂断,湛禾问他是不是现金流出了问题。
“是有点紧张,不过下月初能回些,能活,你缴完了吗?缴完我们回家。”
“正要跟你说这事,护士告诉我已经有人缴过了,但我不知道是谁,我刚刚问蓝田,也不是她。”
“有人缴了不挺好?缴错了自然会找上门。”
“卡号是0039,这个卡号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翁女士卡号?”汪定瑜说。
“啊!对呀!”湛禾想起来了,就说这个卡号怎么这么熟悉呢,这张卡是她陪翁女士去开的呀。那天翁女士说A行有张限定卡,卡面十分别致漂亮,她得去开一张。她有奇奇怪怪的搜集癖,钟爱银行卡尺寸的小物件。
“可能是给时叔缴费的时候顺道给爷爷缴了。”汪定瑜推测。
哪有什么顺道呀,都是翁女士对她的爱、对爷爷的关怀,湛禾想。她跑出去给翁女士打电话确认。翁女士这会儿人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准备去新西兰玩两周,一位朋友的孙子办满月酒,邀请她到家里聚餐,“禾禾,妈妈知道你现在经济紧张,阿迢他也没有多余的钱,你每天辛辛苦苦上班,下了班照顾爷爷,还要为医药费担心。长期疲劳过度殚精竭虑对身体不好,别想着要把这钱还给妈妈,对自己好一点,等爷爷康复了再说。”
“可是……”湛禾几乎要哭出来。
“禾禾,你受之有愧吗?”翁女士问。
“当然呀。”
“要不这样吧,等爷爷好了,你跟阿迢先给我生个孙女儿吧?我给你们带,我不想每次都飞南半球去玩儿别人的崽,这路程也太远了!”
翁女士在电话那头可怜兮兮地抱怨,好像忘了汪定瑜今年二十五,她二十三,其实也没那么急。湛禾被她逗笑,“好呀好呀。”
“最好能生一对儿!”
“没准儿真能呢!”湛禾跟翁女士说起爷爷跟她讲的事,爷爷捡到她的时候,她身旁还有一个小女娃,两人穿着同样的破衣烂衫,可是98年的冬天太冷了,她的姐姐或是妹妹因为躺在没有遮蔽物的一侧,病死在了冬天最后一场暴雨之后。
翁女士感到惋惜,也感到兴奋。她很高兴湛禾对于养育孩子是积极的态度,她甚至不用去做她的思想工作。这多好呀!如果她能一次拥有两个孙女儿,或是两个孙子,她该多么幸福呢!她会每天都推着她们去公园里晒太阳,长大些每天都哄着她们喊奶奶,再大些就该给她们打扮起来,打扮成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崽!
湛禾可不是安抚哄骗翁女士,她很认真,在说话的时候隔着毛衣在汪定瑜的胸口上画圈圈,手指从毛线的缝隙硬生生地戳进去扣他的胸肌。
人在打电话的时候总会找点什么把玩,湛禾平日里拉拉他的袖子,勾勾他的手,甚至划拉他皮带扣也就算了,今天兴致竟然好到旁若无人的程度。汪定瑜将她的手一把抓住,低声凶她,半笑不笑地:“大庭广众你干什么呢!”
湛禾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抿嘴笑起来,汪定瑜也笑了。她迅速把手抽回来,拍了两下将他的毛衣抚平整。
翁女士跟湛禾聊了许多畅想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一个两个还在构思中的小孩儿将她和翁女士、汪定瑜的关系联系得更加紧密,她们迟早是一家人呀,她们早就已经是一家人了,她似乎能够坦然一些接收翁女士的帮助和馈赠。
翁女士多么温柔善良呢,当年爷爷带着她在翁家小别墅门口捡瓶瓶罐罐时,翁女士常常让家里两个小朋友出来给他们送冰镇饮料;翁女士送给她人生第一件漂亮的公主裙,告诉她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她,谁再敢嘲笑她没有妈妈,告诉他们阿迢的妈妈就是她的妈妈。
阿迢的妈妈就是她的妈妈。
阿迢的妈妈,就是她的妈妈。
算起来,这已经四年了呢!
回家的路上,湛禾心情依旧好。
“你听见了吗?”她问汪定瑜有没有在听她跟妈妈的对话,他显然是全程都在听的,“你对此持什么态度?”
“看样子你们并不关心我的想法。”
“我很关心!”湛禾立刻表忠心,“毕竟我一个人又没有办法生小孩。”
“感觉自己像个工具啊湛老师。”
“哪有呀,你是爸爸啊,你不想有个小崽每天追在你屁股后面喊爸爸吗?爸爸爸爸,你想吃桃子吗?你想坐小汽车吗?你想陪我看动画片吗?”
汪定瑜觉得自己大概是邪恶的。
比起以上,他更想跟孩子妈待一块儿,吃桃也好,开车也好,看片也好,不论怎样,都比跟一个听不懂人话还三不五时哭哭闹闹的小屁孩待一起来得爽快。
他犹豫不到两秒钟被湛禾发现了,“你不想吗?”
“也不是不行。”
“那就是最好不要喽,”湛禾扣好安全带,才不跟他计较,“那由不得你。汪老板不跟我生小孩,我找阿迢生!”
“那你去。”汪定瑜笑着说。
湛禾哼了一声,拿出手机来给蓝田回消息。
汪定瑜开车回家,还在门口摁密码,湛禾冷不丁凑到他耳边,幽幽吹气:“阿迢,你要不要跟我生个孩子呀?”说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嘀地一声,门打开了。
汪定瑜压着嘴角的笑意,二话不说弯腰把人抱起来扛在肩上,湛禾吓了一跳。
前男友出来晃一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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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日